早春时节,天空中一轮圆圆的太阳,把川西浅丘地带晒得暖融融的。
时间已是中午12点过,毛学准备起床了,得起床做午饭吃了。今晨吃过早饭,毛学半躺在床上看电视,没过多久,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迷迷瞪瞪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合上眼皮做了一个梦,就在家门口的大鱼塘边,村上王大娘给毛学介绍对象来了。王大娘就是本村的支部书记,自从精准扶贫工作开展以来,她经常来到毛学家,鼓励毛学脱贫致富。为此村委会还为毛学安排了一个清扫马路的公益性岗位,每月有几百元固定的收入。
同王大娘一起来的还有一位30多岁的中年妇女,只见她身材苗条,黑头发,大眼睛,肤白如雪。那女人微笑含面落落大方,未等及毛学开口问话,就伸过手说,“咱们回家说话吧”。毛学急忙伸出手来,想要接住女人的手,忽然感觉一个冷颤,梦醒了。
一双玉手没有拉上,盖在身上的被子却跌落到床下,屋顶的LED灯泡发出的雪白的光线,直直地照在他的身上。毛学习惯性抬起头,看了一眼床前的大白灯泡,把身上的暗红色毛衣又往里拢了拢。下午一定要上街,买一个灯泡回来,把这大白光的灯泡换成暖光源的。
说起来是前年的事了,在政府部门扶贫政策扶助下,三间砖混结构的盖好了,每间屋都安装上这种LED灯泡。新房落成,毛学把堂屋左手边的那一间留给了哥哥毛顺。其实也是空着,毛顺因患有慢性疾病,被列为本镇的五保户,由镇上统一供养。敬老院有人专门洗衣做饭,逢年过节还有慰问演出,有时还能收到钱粮衣被的慰问品。前不见一群大学生志愿者,帮他们理发、剪指甲,这是毛学从未体验过的。
毛学一直认为,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哥哥毛顺去了敬老院之后,他下决心着把旧房子翻新。自2014年被村上确定为精准扶贫帮扶户,他们一家人生病住院就不用自己花钱了。结对帮扶的干部经常为家里送些钱粮物资,时不时还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毛学感觉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原址重建这三间房子花了5万多,政府的扶贫补贴就有3.5万,新房就在鞭炮声中落成了。新房落成,母亲的病却越来越严重了,2018年在县城医院住了20多天,最后还是走了。这家里,除了电视机里每天叽哩哇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毛学更强烈地希望哥哥能回家住,亲自去敬老院劝说了几次,毛顺却不为所动。
堂屋右边的房间就是毛学的卧室,卧室里依次布置着床、衣柜、电视柜,床上的被子,衣柜里的衣服,电视柜上的电视机一应俱全。卧室的旁边是一间偏屋,靠外的一间是厨房,里面一间是厕所。厕所是按照镇上的统一要求装修的,纯白的灯光,雪白的墙面和地面瓷砖,连蹲便器都是一水的白,这让毛学每次上厕所就能找到城市人的感觉。
每逢家里来客人或是上级来检查的话,他都会转弯抹角说道农村改厕的话题上去,时不时冒一句“我家厕所干净”。自从上次去敬老院去看了哥哥回来,毛学就经常大白天躺在床上看电视,眼睛看着电视里的情山恨海,思绪却跑到很远的地方,播放的故事一点都记不起。
毛学越来越不喜欢这大白灯泡了,把房间每一个角落照得清清楚楚,也照射到毛学瑟瑟发抖的床上。床是以前老房子客房那架笔杆架子床,被子是新换上的,这几年来看他的人多,家里的被子都有10多床了。蚊帐也是去年新换的,偶尔的几个小黑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就像一碗白米饭里有几粒稗子。
记得上次,县民政局的唐科长来他家,就说过这灯泡是冷光源,夏天觉得凉爽,冬天就感觉寒冷了。毛学不懂冷光源和暖光源,只觉得随着年龄的增大,越来越怕冷了,这个冬天,进门就感觉冷嗖嗖的,就想往床上钻。
毛学心底里有些埋怨王大娘,2015年就上门来说,只要你把房子修起来,就给你介绍一个对象。房子修好后,王大娘确实也带过来几个女人来看他,差不多都是50多岁了,有的还带着未成年的孩子。当毛学从厕所的灯光里走出来,心生一丝烦恼,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毛学今年虚岁56,他心里想的理想对象最好30来岁,没带孩子的,就算育有孩子也没有跟着她的。毛学想要一个自己的儿子,毛家在本村也算是大门大户,不能在自己身上绝了后。
渐渐地,这种情绪堆积在毛学的脸上,慢慢化成了一脸的酒糟红。
毛学年轻时是不喝酒的,前几年修房子,家里有匠人,他偶尔也陪到喝一杯。自从母亲去世后,毛学渐渐习惯了酒,一日三餐都要喝一点,只有端着酒杯,数着盘子里的花生米,毛学才找得到人生的乐趣。一杯酒下肚,倒床就睡,那种遗忘自我的瞬间,感觉到了幸福的顶点。
毛学喝酒不像街上酒馆里那些食客,端起杯子就一口闷干,酒的味道一点没有品出来。他喜欢一丝一丝地抿,小口小口地咂,喝出白酒里的酒精麦芽糖蒸馏水的味道,让自己的喉膛给这酒评个分。
说起下酒菜,毛学觉得鸡肉最好,去年村上发了鸡苗,20多只呢,一边喂养,一边品尝,公鸡母鸡全部被他下酒了。家里的鸡没有了,为此,毛学专门跑了三四次村上,想问今年还发不发小鸡。
最让毛学感到心里暖的是上次来交叉检查的那位领导,听口音就是外地的,约莫50多岁的样子,一眼看过去就是一位很温暖的大叔。在进行了例行公事般的问话之后,大叔关切地对他说,你生活上还有啥需要,跟我说,我们一定想办法给你解决。
要说这外地来的干部就是水平高,真诚的眼神像极了哥哥毛顺眼睛里的慈祥。毛学脱口而出:“我想要婆娘,想要娃娃……”
毛学是真的走神了,迷迷瞪瞪已来到了镇上的五金店,额头差点碰到玻璃门上。为了缓解自己的窘态,毛学大声喊到:“老板,拿个灯泡,暖光源的。” “对象来了啊?”老板娘噗呲笑出声来,“给,15元”。毛学摸了一下裤包, “啊,钱没带呢!”
“辣妹子辣,辣妹子辣”,一曲高亢的歌声从毛学的手机里传出,搞得毛学手忙脚乱的同时,缓解了没带钱包的尴尬。
电话是县扶贫移民局的张成打来的,张成是去年11月新调整的帮扶干部。每月一次的入户看望,帮扶手册上又是签名又是盖手印,已经变得熟络起来。这不,春节前又送来一大包的慰问物资,还亲自动手帮忙收拾房前屋后的环境卫生。
毛学放下手中的灯泡,三步并着两步走,直奔回家中。在路上又把帮扶手册上的“五个一”默默地背诵一篇,他知道张成这人做事认真,说不一定又要提问呢。
其实,毛学还有一个小秘密,上次张成来家里时对他耳语,准备在外地给他介绍个对象。
毛学一直满心地期待着。
备注:2020年09月30日发表于《德阳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