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男,29岁,诊断:急性阑尾炎。
夫子是我,正如你看到的,男,29,对了,我还未婚,这几点足以令我别具魅力。但是现在我并不那么风光,我很疼,在那条对人类来说十分多余的阑尾的拼命折磨下狼狈不堪,它还让我在深夜2点不得不躺在无法准确预知未来是天堂还是地狱的手术台上。
缘于当年一段擦肩而过的缘分,我对手术室的外围了如指掌,内脏却是首次得见,许多怪异的机器‘许多疹人的声音,还有一些包裹在奇怪服装里的人,从他们仅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我感觉到的全是冷漠和麻木,即使是在我裸裎于床时。说到裸裎,现在我的体位十分尴尬,那该死的阑尾让我的重要隐私器官一览无 遗。
等等,那是谁?天,茉莉!她正拿着一床小被子朝裸体的我走来,但是,她好象没认出我,太好了,我立刻闭上眼睛,并时不时的偷眼打量她。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字:丑!雍肿‘肥胖,大腹便便,当然,除了一双眼睛——我就是因为这双极具亲和力的眼睛才一眼认出她的——依旧那么柔和。我的心中有些窃喜:幸亏当初明智啊!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夫子先生,我是你的麻醉医生,手术马上开始,你不会感到疼的,如有不适,请告诉我。茉莉,准备消毒。”
任人宰割的现状令我瞬间打住暇思,在钢琴王子理查得悠扬的琴声中,刚刚茉莉给我盖上的小被子被揭开了,接着是一些很凉的液体在我肚子上游走。
“茉莉,听说你的前任是位园丁,怎么就没戏了?”好象是说我,得仔细听听。
“小刘,你不知道,还不是因为受不了我们这种没日没夜的工作,难守空房,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不过,若不是他,我们范医生哪能揽得美人归。”不知何时又进来一位,叮叮咣咣的整理刀剪,嘴也不闲着。
“这小子好歹也铺垫了一段人间佳话,是不是?茉莉。”
“小刘‘洋洋,别闹了,快干活”。正想听听他们对我还有些什么贬低,却被茉莉打断了。
这些小年轻知道什么呀,虽说当年我和茉莉是天生的一对,但这不代表我应该在婚后那些迷人的夜晚独守空房,那些美好的日子是属于爱人和恋人的,在我的字典里,夜晚是静谧而美好‘缱倦而缠绵的,它不应该被病人——生命的次品�——所打断。如果她不放弃,那么我投降。
“夫子,夫子,醒醒,醒醒,手术结束了。”我在一条黑暗‘阴冷的隧道中吃力的跑呀跑,累极了。终于,光明从天而降,阳光‘鲜花,天使在空中飞翔,一个人轻声呼唤我的名字,睁眼一看,原来是小刘医生。
“手术结束了,因为是阑尾穿孔,失血多,今晚你需要在监护室监护,现在我送你去。洋洋,那边没事吧”。
“正生呢。没见过预产期到了还这么拼命的,幸亏妇产科医生刚好手术结束,手术台当产床,要不就完了”。
“这几天手术多,今天晚上又是几台急诊手术同时开始,怕是连她也忘了自己的预产期是今天呢。范伟还没下台子,你快去帮忙。” “嗳。”
正生?生什么呢?唉,真累啊! 再次醒来已是清晨,阳光穿过玻璃温柔的洒在房里,房间里除了仪器的嘀嗒声似乎还有一两声婴儿的啼叫。旁边床上侧脸睡着个女人,脸跟纸似的,白得吓人。一个男人伏在床边,也睡着了,婴儿床上的小家伙倒是眨着眼睛不时的裂嘴哭叫一声。
“醒了?精神不错,咱们回病房吧。”小刘医生走过来说。
“刘医生,她怎么啦?脸色那么差。”我朝旁边努努嘴。
“嘘,小声点,咱们下去说。她是茉莉,你的巡回护士,你手术时,因为阑尾穿孔,失血多,需要紧急输血,谁知你的血型是RH阴性,血库没有,到上级调配根本来不及,多亏茉莉和你是同一种血型,是她给你献了300毫升鲜血才让你逃离鬼门关的。说实话,这300亳升鲜血救了你一命,却差点送了茉莉两条命。”在电梯里小刘对我说。
两条命?我恍然想起来,茉莉为什么那么丑那么肥胖蠢笨,原来是怀孕了,只是在宽大的袍子里,我竟没有想起来。
“刘医生,我听说,人失去三‘四百毫升血对身体并没有影响,怎么她会......”我好奇的问。记得那时茉莉隔三差五的去献血,见我怕常这样说,但是尽管每次见她回来都是活蹦乱跳的的样子,我还是没有尝试过。
“是的,正常人是这样。问题是茉莉在输血后紧接着分娩,因为劳累事前失血造成她分娩时大流血而无血源补充,若不是她福大命大......”真该死,我这时候怎么问出这种问题,也许是手术,把我聪明的神经也麻醉了。
记得谈恋爱时,茉莉曾说
“夫子,我们这两个万里挑一品种能遇上真是难得,说不定哪天谁就是谁的替补”。
过去我丝毫没在意,以为那是遥远的无聊的说辞,谁知今天她竟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做了我的替补。
一周后,我挣扎着下床去了妇产科,怀着一颗负疚的心去看望茉莉,感谢她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也感谢她让我真正意识到夜晚的辛劳也许意味着能让许多人有机会看到天明的朝阳,包括我。 病友们一直在称赞她好福气,说范医生把她疼得跟心肝似的,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才刚又去煨鸡汤了。
她依旧睡着,脸色仍然浮肿而苍白,但是在我眼里,这张布满孕斑的脸是那么生动那么美丽,她拯救了许多生命也拯救了我。这张满足而安详的脸镜子一般折射出我灵魂的卑微与丑陋,在她面前我无处可藏。
但是此刻,我重生的心衷心为她和她的姐妹祈福,愿上天眷顾她们,在每个清晨和夜晚,为她们奏响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