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你很喜欢拳击吗？”

店主端着一杯新做的冰镇柠檬红茶走上楼。他把红茶杯放在江攀龙之前所坐的座位之前，迈着步子，稳步走向江攀龙。

江攀龙刚好把拳击手套戴到自己的手上。拳套是大号的拳套，很结实，套在他的双拳上刚好合适。两只拳套的手背位置各画着一个鲜红色的虎头图案。这两个虎头画得几乎像真的一样，无论是锋锐的獠牙还是黑漆漆的血盆大口，都与真正的老虎几乎没有区别。他抬起右拳，轻轻打出一拳，打在沙袋的表面。沙袋略微晃动两下，随即转回原位，缓慢地停住。

“算不上很喜欢。只是有点兴趣而已。”

“学过吗？”店主笑着问，“我们这里有几个学过拳击的玩家。前一段时间，他们经常来我这儿玩，我才给他们安装上这个拳击沙袋。有些时候，其他的玩家也会上来打几拳。有的是想过把瘾，有的是想发泄。”

“我没学过。”

江攀龙手上略微加力，再次挥出一拳，打在一模一样的位置。沙袋开始前后摇摆，晃动的幅度略微变大一些。

“我确实有点兴趣，但我没学过。我的家人不同意我学拳击、武术之类的东西。”

“你和家里人关系不好，是吗？”店主放缓语速。

江攀龙低下头，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经过大约一分钟的沉默之后，他又抬起头，再次打出一记直拳。这一次，他用出六成力。被铁链子吊着的沙袋开始三百六十度旋转。

“他们不管我。”

店主站到江攀龙身边，不着急继续问话，只是抱起双臂，看向他的脸，像是哥哥关心弟弟一般。

江攀龙身体一晃，上半身略微前倾，用力打出一记左勾拳，打中沙袋的中心位置。沙袋向右后方飞去。

“那只老母狗整天骂我，隔三差五地整我，给我小鞋穿。我和我家人说这些，他们不但不听，还责怪我。他们坚持认为，任何事，都是我的错。”

“老母狗是谁？就是那个被你揍的班主任？”店主露出有些好奇的表情。

“除了她，还能有谁？！”

江攀龙突然发怒，咬紧牙关，用力向沙袋挥出右拳。他几乎将自己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这一拳上。如果不是他戴着拳击手套，他右拳和右手腕上突出的狰狞青筋会再次展露出来。

“嘭！”

沉重的闷响响彻整间店铺。沉重地沙袋笔直地向后倒飞而出，几乎飞出一米远。只有手指粗的铁链在空中发出微弱的“哗啦”声，像是即将断开一样。

江攀龙弯下腰，双掌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大口喘粗气。

“先喝茶吧，”店主伸出白嫩而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拍江攀龙的肩膀，“我能感受到，你非常不舒服。”

“嗯。”

江攀龙乖乖地点头，坐回到藤椅上，端起冰凉的红茶杯，啜饮一大口。他一口便把半杯冰镇红茶喝进肚里。

店主坐回到他对面，一边微笑，一边看着他略微有些发红发热的脸。

“我不是个坏学生。我成绩不算差，还算说得过去。”

店主没有立刻回复，只是静静地听江攀龙说话。

“我在学校里，几乎没主动惹过什么事，”江攀龙放下茶杯，“可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冤枉我，甚至还折磨我。”

店主的嘴角略微抽动一下。

“在她手下，我受罚总比其他人更多。”

“哦？专门针对你？这是为什么啊？”店主感到很奇怪。

江攀龙没有直接回答店主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

“在我上高一那一年，我的班级里有人被别的班的几个人合起伙来殴打。我去劝架，他们不听，还连我也一起打。我忍不住还手，把其中两个人打倒在地上。结果，我们所有人被她抓到。她根本不听我解释，也不听任何人解释，把我和被打的人一起罚。”

店主连续深呼吸，注视江攀龙仍然泛红的双眼。

“有一段时间，我手头上没钱，因为家里没人给我零花钱。我不得不和我几个朋友一起，从校外倒卖东西赚钱。因为，我需要钱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来，我们又被抓住，卖的东西和钱全被没收。她在班会上当着全班的人的面骂我们，还硬逼我们所有人当众做检讨，说不做检讨就要开除我们。”

“一般的中小学都不会允许学生在学校里倒卖东西吧？”店主的语气很平缓。

“昨天，她的办公室里有一笔班费被偷，”江攀龙攥紧双拳，“我的两个死对头诬陷我，说是我偷的……她竟然完全不听我解释，还在校长和教导主任面前骂我，骂我是臭虫，骂我是混蛋……她甚至还骂我爸爸……”

“所以你就动手打她？”

“我恨！”

江攀龙猛地怒吼一声，一拳打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

店主站起身来，走到江攀龙身边，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

“我恨她……也恨那两个王八蛋……”

江攀龙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牙咬碎。两行泪从他的眼角滴落。

“我也恨我的家人……不听我解释，不肯给我转班……我更恨我自己……临阵脱逃……没把她打成残废……”

“你把她打成残废，你就会被警察抓起来，你就得坐牢，你知道吗？”店主语重心长地说。

“待在她手底下，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江攀龙呼出一口浊气，再次端起红茶杯，用力喝下一大口冰镇红茶。清凉的感觉从他的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部。他大口呼气，倚靠在藤椅上。

“我再也没办法忍受下去……我想逃……我想离开这里……我不要再被别人摆布……”

“那你至少得先拥有独自一个人在世界上立足的本领，不是吗？”

江攀龙扭过头，看向店主宽厚的脸，略显稚嫩的脸庞上划过一丝无奈的表情，随即摇摇头，缓慢地垂下脑袋。

“你这么做，是没有办法真正解决问题的，”店主说，“逃避，永远不是能够解决问题的方式。因为，没有人能永远逃下去。只会逃跑，总有无路可逃的那一天。”

“我……我只是……”

江攀龙本来想争辩几句，但又忍住没说什么。店主的这句话，真真切切地说到他的心坎里。

“你仔细想一想，”店主再次将语气放缓，轻轻地抚摸江攀龙的肩头，“你这样从学校里逃出来，漫无目的地乱跑，可能会给你自己、给真正关心你的人带来多少麻烦，你想过吗？如果你遇到的人不是我，而是社会上的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甚至是某些乱七八糟的人，你怎么办？你会走上什么样的路，你能想得到吗？”

江攀龙再次摇头，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

“不是说，你敢骂人，敢打人，敢和比你强势的人对着干，你就是真正的男人，”店主慢慢地摇头，“真正的男人，应该做到，能够靠自己在社会上立足，能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能够给自己的亲人和爱人足够的安全感。”

“我没有爱人，”江攀龙摇头，“我的亲人都不管我。”

“但你自己总得管自己啊。”店主说。

“什么叫自己管自己？”

“就是，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你自己一个人照样能够生活得很好，不会给其他任何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江攀龙像是受到雷击一样，猛地从藤椅上站起来。这句话，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你真的觉得现在的生活太过苦闷，不是你想要的，你应该努力去改变它，而不是一走了之。”

江攀龙转过身，盯着身高比他还略微矮半个头的店主。他脸上的表情开始放松下来。

“你如果觉得无聊，你可以来我这里。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可以教你玩卡牌。无论是万智、游戏王，还是别的什么卡牌，我们都可以教你玩。桌游世界，尤其是卡牌桌游世界，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我们都可以帮你化解日常生活中的烦恼。你可以交到更多的新朋友，我们也可以帮你解决某些困难。只要我们能够帮得上忙。”

江攀龙深吸一口气，随后重重地点点头。他伸出手，紧紧握住自己的钱包。

“今天咱们先不着急，”店主笑着说，“等你下一次来吧。下一次来，我们几个会一起教你玩牌的。”

江攀龙再次点头，抬起手，轻轻地把自己脸上混杂在一起的泪珠和汗珠抹掉。

“对啦，小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店主说。

“我……我叫江攀龙，江河的江，攀登的攀，飞龙的龙。”江攀龙说。

“我叫张俊卿，”店主笑着点头，“你可以叫我俊哥，也可以叫我‘北冥’。”

“北冥？”江攀龙眉毛一扬。

“你上学的时候学过《逍遥游》吧？”张俊卿抬起手，轻轻地捋下巴上的小胡子，“其中第一句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我在桌游界的ID，就是这句话的前两个字，北冥。”

“哦……哦……”

江攀龙轻轻点头，一件一件地把自己的手机、钱包和钥匙装回到口袋里。

“呜——哇——”

响亮的警笛声突然从窗外响起。

“怎么回事？”

张俊卿忍不住大步走向窗口，从一个不容易引人注目的角度掀开遮盖在窗户上的那层黑纱。这层黑纱是活动的，可以随时掀起或者拿掉。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昏暗的路灯已经亮起。一辆警车刚好从店铺门口的道路驶过，并停在店铺前方的路边。两名警察刚好从警车上下来，其中一个走向店铺后方的小区大门，另一个则径直向店铺走过来。警车顶部的警灯仍然亮着，发出高速旋转的红色光芒，照亮警车周围的景物。

“他们有可能是来找我的。”江攀龙缓缓地说。

“那你快回去吧，”张俊卿转过身，面向江攀龙，重重地拍他的肩膀，“男人嘛，要对自己负责，不能总是给别人添麻烦。等你解决完麻烦之后，你再过来。我们会教你打牌，也会欢迎你加入清河桌游界。”

“好的，师父。”江攀龙恭敬地点头。

“哦？”张俊卿忍不住笑起来，“你确定，你要拜我为师父吗？”

“确定！”江攀龙的双眼中释放出明亮的光芒，并透出一种无比坚定的信念。

“好！”张俊卿也重重地点头，“先回去，把自己的事情解决好！师父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是，师父！”

江攀龙抬起双手，向张俊卿拱手行礼，随即向楼梯口走去。他似乎已经想通什么，一直紧绷的脸庞完全变得放松下来。

他知道，他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这件东西，有可能彻底改变他的人生道路。

2019.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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