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常常梦到一个人。一个身材墩实、脸庞黝黑的年轻军人，他头戴凯夫拉钢盔，身穿丛林迷彩服，手持高精度狙击步枪，正在参加一场不知道在哪里发生的激烈的战斗。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他身手敏捷地在硝烟迷雾和残垣断壁间穿行，身边不时地闪过密集的流弹，很快他就成为了敌人的重点攻击目标，各种火力都向他扫射过来。他把自己隐蔽在尸体堆里，冷静地判断着敌人所处的方向和距离，然后用他如死神之吻一般的精准枪法，一片一片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他就象是一台不知道恐惧和疲倦和战争机器，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

        突然，他被一枚流弹击中大腿，接着身上又中了一枪，高精度狙击步枪也脱了手，就此失去作战能力，紧接着一阵强劲的冲击波把他掀飞，整个人向着无尽的深渊坠落下去，这时他突然转过脸来，微笑着冲我呼喊：“指导员……指导员……”，坚毅的眼神如大海一般深沉。

        有的时候，我又会梦见一些不一样的画面。在我的那些梦里，他就生活在自己的家乡，一个位于南海之滨的小城镇，那里四季如春，生活节奏舒缓而安逸，城镇上的居民并不多，大多数的房屋看上去还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建筑风格，唯一的一条主干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蓝楹树，树上伸展的枝枝杈杈相互搭连，蓝紫色的花海串起了一条浓密的长廊。

        在那里，他结了婚，有一个温馨的小家，还生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过着平凡人应该过的幸福生活。

        他是一个普通单位的普通员工，工作波澜不惊，没有任何的加班和应酬，每天下了班就径直回家，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心地抱起迎面张开小手飞奔过来的孩子们，把他们高高地抛过头顶，然后松开手让他们做自由落体，等到快要落地的时候，又用自己有力的臂膀一把抱住他们，逗得孩子们惊喜不已，尖叫连连。在每一个晴朗的傍晚，他都会带上孩子们到不远的海边欣赏日落，指着天边绚丽的晚霞，欣喜地告诉他们哪片云彩像他的哪个战友；碰到雨天，他们一家人就猫在屋子里，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起在部队发生的故事，还一起吹响子弹壳，吹响我曾经教会他的那些军营旋律。

        当然，在他们的身旁总会有一个端庄文静、落落大方的女人，皮肤特别白皙，白得令人难忘，那应该是他的妻子了。在梦里，他们一家人永远都那么开心地笑着，我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就醒了，眼角挂着泪。

        他叫阿虎，是我的兵，我的兄弟。

        每次想起阿虎，我心里就有着说不出的悲楚，从五脏六腑、耳鼻咽喉里奔涌而出，常常令我涕泪横流，谁又能体会这其中夹杂着多少自豪、欣慰、懊悔和愧疚，这些情感就这样在我的内心深处盘踞纠缠着，日复一日地煎熬着我的灵魂。而要弄清楚这一切的因由原委，时间就必须回到10年前，我被任命为一师直属Ｄ连政治指导员不久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