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翻着鱼肚白的天空刚刚亮起,蜿蜒陡峭的山峰之上,白衣小道士盘膝而坐,沐浴清晨的第一缕曙光。
地下趴着一个昏睡过去的冉闵,面无表情,好似还在梦中挣扎。
小道士默念了一遍师门心法,便双手平放于膝上,深深鞠了一口气,开始枯燥乏味的修炼。
自打告别师门下山以来,便独善其身。
江湖之大,天地为家,日月星辰为被,甘露为食,清风相伴,一路走过看过,好的,坏的,善的,恶的,他都记在心上。
告别前夕,自家那位老师傅拎着几壶佳酿,来与他说了一夜的暖心话,好让他此次下山,多看,多想,千万不要只看一件事的片面,要从不同角度去发现事情的本质区别。
如今这座天下,万物生灵皆可修行问道,就算是那魑魅魍魉,也是有善恶之分,老真人希望自己这位心灵淳朴的弟子,可以去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一定不能像他们这群老家伙一样,终日里守在这龙虎山里,年轻人,总是有一些朝气才好的。
老真人临走之前醉醺醺的,赠了他两句话。
一句是“修道的最高境界,是修心,不可只想着自己的境界提升,而忘了初心。”
另外一句却是半开玩笑的说:“如果此次下山,遇到了一位自己一眼就忘不掉的女子,千万不可错过,因为,那是你这一世的躲不掉的情劫,坦然面对即可。”说完之后,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一只自己从不离身的锁妖铃交予了他,说是为了以防那个万一。
所以,这数月以来,他一直风餐露宿 ,他并没有随身带金银的习惯,因为一直在山上修行,早已辟谷,身上衣衫也只带了数套,藏于芥子空间里。
如今身上除了背着一把镇魔桃木剑以外,就只剩下那腰间的小铃铛了,这一步跋山涉水,早已经逛了大半个州郡。
之所以来这黑煞山,是因为听了山下小镇的传闻,说是有恶鬼肆意伤人,经常有青壮男子无故消失,许多年轻妇人便成了寡妇,后来镇上重金请了许多除妖高人,只是进了黑山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久而久之,大多人都搬离了小镇,只剩下一些孤儿寡母,老弱病残。
小道士眼观黑山,便觉得有一股无名煞气深藏其中,妖气颇为浓郁,此山之中,绝对藏有大妖恶鬼。
他便安抚了一下小镇居民的情绪,顺便给他们画了数张镇宅符咒,让他们挂在自家大门之上,就可避妖除邪。
他又去镇上唯一的铁匠铺,打了一个纯铁罗盘,在上面画了一些道门箴言,这样便可找到那些妖魔的藏身之处。
后来,便一路跟着指向,找到了那处破庙,所幸来得及,并救下了差点命丧黄泉的冉闵,也算不枉此行了。
只是冉闵因为身上被鬼气侵蚀,魂魄也有些残缺,他虽然用道家秘术封住了他的天地二魂,却依然没有办法唤醒他,只能带他来这枯崖之上,借用初阳那一丝天地至纯阳气,破掉他身上藏在窍穴里的东西,好让他神魂归位,否则,只能成为一个活死人。
小道士看着破晓漏出的那半边红日,缓缓念道: “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一袭白衣之上,淡淡金光闪烁,小道士双手拢在袖中,仰头看着那冉冉上升的骄阳。
一丝无法用肉眼察觉的黑气从冉闵的身体内四散而开,他本来毫无动静的手指轻轻动了一动。
小道士转过头,笑着点了点头,自语道:“引出了这仅剩的鬼气,便后顾无忧了。”
他蹲下身,扶着冉闵依旧昏迷的身体,双指按在他素白的眉间,轻轻揉捏,他用力轻轻一震。
冉闵昏迷之中,魂魄重新归位,天魂开始缓缓苏醒,一股清灵之气从天灵盖一冲而下,本来麻痹的神经开始活动起来。
他闭上的眼皮缓缓松动,慢慢睁开了眼眸,刺眼的阳光让他不察的眯起了眼,他喃喃道:“这是哪里......”
小道士见他醒来,便笑道:“兄台,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睡了一晚上了,再不起来,我可就要真的束手无策了。”
冉闵看见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郎,见他头上竖着发箍,倒插着一根木簪,好似道士的模样,便虚弱的挣扎起身,抱拳低语道:“小道长,是你救了在下一命吗?我好似做梦一样,什么事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我听到一声尖叫声,便昏了过去。”
小道士笑着摇了摇头,他扶住冉闵微微晃动的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确实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差点害了兄台的性命,不过已无大碍,那鬼物修行便是靠着吸取男子精血和魂魄而来,又自身处在洞府之内,若不是小道身上带有师门秘宝,恐怕也拿她并无办法,所幸还是救下了兄台一命,只可惜,枉送了那么多的侠士性命,若是小道如师傅老家人那般道行,便定会踏平了这座黑煞山,祭奠那些亡故的英灵。”
一阵山风吹过,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许多鸟儿从林子里呼啸而起,激起一阵涟漪。
冉闵听的一身冷汗,暗自庆幸不已,他看着眼前这座黑漆漆的深山,头皮发麻。
他想着,以后还是少在晚上走夜路,如果当真赶不及,也不要在一个人夜行荒郊野外,由此看来,那些奇谭异志还是有所依据的,当真是自己太没有见识了。
冉闵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恢复了一些体力,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原来已经一晚不曾进食,口中也是干渴难耐。
他发现自己放书的小竹篓还在那处宅子里,便有些迟疑了起来,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喉咙滚动了起来。
小道士察言观色,见冉闵表情犹豫,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出口问道:“兄台可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只要小道能做到的,定会相助。”
冉闵便如实相告了,但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如今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要回去,恐怕有所不妥,可是他看待那竹篓里的圣贤书,比之自己性命还重要,若是让他就这般忘了,实在做不到。
小道士听了之后,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他摸了摸略有些胡渣的下巴,犹豫道:“若是此番赶回去,那处宅子阴森恐怖,虽然我用符咒暂时压住了哪里的鬼气,可是却不是长久之计,若是那女鬼赶了回去,不顾一切的拼死反击,小道我也是有些吃不消的,只能试一试,兄台可以在此处稍稍等待片刻,带上你我有些不太方便,一边顾及你的安危,一边又要与那女鬼斗法,很难。”
他想了片刻,好似想到了什么,便转身点头道:“小道倒是有一个主意,兄台不必与我一同前往,我给你画一张符咒,你且拿在手中,不管发生什么事,在我回来之前,绝不可离开此处,因为此地实属诡异,妖气浓郁的几近实体,肯定还藏有其他不知道的东西。”
冉闵听他这么一说,脸色更加苍白几分,他手上青筋暴起,浑身冷汗直流。
若是说他怕什么,恐怕只有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最让他恐惧,他宁愿战死沙场,或者中毒而死,也不要被这些东西缠上,不然就像他看到的那些奇闻一样,听说都是魂魄不得超生,死无全尸的。
冉闵抓着小道士素白的道袍,结巴道:“道....道长,当真.....要把小生一个人....留在此处吗?我不觉得.....我跟着你...会安全一点......”
小道士哑然一笑,他轻轻拍掉冉闵发抖的手心,无奈道:“若是真的想要拿回东西,便不能犹豫不决,况且兄台一身正气,绝不是这般短命之人,我给你画的那符咒,乃是龙虎山紫衣大真人传下的,平常小妖小鬼,绝不可能近你的身,你安心便好,我一来一去,不过数个时辰,很快的。”
冉闵摇着头,反驳道:“道长也说了小妖小鬼,可是万一来了一个吓死人的千年老妖怪,我不得活活被生吃了,你别唬我了,我可看了不少野传孤本的,万一你走了,少了你的威慑,那群妖怪不得生吃了我,说什么我都不干,反正我要跟着道长,打死也不要一个人呆着这鬼地方了。”
小道士听过之后,一阵头大,不曾想到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一个书生,竟是这般的粘人,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不是救错人了,或者是不是当时应该慢上半步,也许就没这些麻烦了。
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救都救了,还要一救到底,小道士头一次觉得救人也未必是件好事,所幸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掏出一张黑符,往冉闵天灵盖上一贴,便一脸笑意的站在一旁,暗自点头。
小道士单手叉腰,微微摆正了些黑符咒了位置,笑道:“兄台,被逼无奈,这是小道自己研究出来的定神符咒,你短时间内是无法行动了,我真的无法带着你一起回去,你便再此地安静等我三个时辰,我去去就回。”
冉闵只觉得浑身一重,四肢僵硬,除了眼睛可以动,其他地方全部失去了知觉,便疯狂使着眼色,对面那家伙却好似看不见一样,无动于衷。
小道士从芥子空间里拿出一根漆黑如墨的毛笔,上了刻着几个金晃晃的篆字,末段末尾处,一根红色丝穗发着淡光,一看便不是凡品。
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张空白纸张,打开之后,在上面认真画了起来,收尾之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小巧章印,哈了哈气,朝着符咒上盖了下去。
只见印章上刻有“天师府外姓大天师赦令”十个道门箴言。
山崖不经意间一矮,无故下沉了三分。
小道士满意的收起毛笔和印章,他将符咒放在冉闵怀里,拍了拍,认真道:“有了这道符咒,即便是千年道行的妖物,也会忌惮三分,你头上的定神符,我走之后,便会自行摘去,你切记,不可离开此处三尺之外,不然,我赶不回来,也就找不到你了。”
冉闵疯狂使着眼色,内心咆哮道:“好你个小道士,你玩阴的!你就不怕万一你这狗屁符咒不灵了,我该怎么办啊。”
只是他的这番想法,小道士却是无法知晓了,只见他扶了扶自己的头发,拍了拍白衣上的灰尘,便背着一把桃木剑,一步一步离开了去,一转眼,消失不见。
一阵清风拂过,冉闵头上黑符缓缓滑落,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脸喊道:“老夫命不久矣!”
他从怀中掏出那道古朴符咒,来回看了看,脸色纠结,心里面越想越不是滋味。
反复几次后,他像是认命了,往地下一趟,长叹一声,自语道:“孔圣人,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如来佛祖......”
山崖不远处,一个小女童头扎两个冲天发髻,她偷偷朝着冉闵看了一眼。
小女童红扑扑的脸蛋上满是贪婪,她张开嘴巴,用小舌头舔了舔嘴唇,嘴里两颗小虎牙发着淡淡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