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红糯米酒
过大年了,忽然思念起家乡的红糯米酒来。
记得在儿时,每逢过年前的半个月,家家户户的家庭主妇都在为蒸红糯米酒而忙活。红糯米的前身是糯谷。那时,土地归生产队集体所有,粮食由生产队根据各家各户的人口数量和年龄结构统一发放。糯谷属于“奢侈品”,不在发放之列。因此,大家只有利用自己的一小块自留地种植糯谷。那时的糯谷都是红糯谷,白糯谷还是一个稀缺品种。一个家庭一年的糯谷产量大概是30到50斤,出米率为70%,也就是每年用于蒸酒的红糯米有21至35斤。
糯谷变成糯米酒要经历从谷到米和从米到酒两个阶段。首先是从谷到米,将晾晒好的糯谷放到推砻里进行压磨,使谷壳与米粒剥离,剥离后的糯谷放入风车,将谷壳吹出变为砻糠,通红的米粒则从漏米斗流进箩筐。米粒要经过两道筛,第一道叫糠筛,糠筛的筛眼较密,可将细小的米粒和米糠头筛出来,用于煮稀饭或用石磨磨成粉后做糯米果。第二道叫米筛,米筛的筛眼较宽,可供米粒落下,没有落下的均为在推砻里没有压磨到的谷子,需返回待用。第二个阶段是从米到酒,这里工序较为复杂。蒸酒时,将糯米装入房桶,加清水浸泡6小时左右,然后用槽箕滤去水份上饭甑隔水蒸煮,期间要在米面上泼洒两次清水,使米粒能充分吸收水份。约莫一小时后,饭甑里蒸汽翻腾,糯香扑鼻,此时将饭甑从锅中端起,略歇片刻。
家中或邻里小孩闻到诱人的糯饭香味,都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在饭甑旁边不肯离去。蒸酒的主妇拿起饭勺挖些糯饭放在手中抓一抓,形成饭团,分发给在场的小孩每人一个。小孩子们领到饭团便欢天喜地的去玩耍了。此时,家庭主妇便准备好脚盆,在脚盆上放一个木架,将盛满糯饭的饭甑搁置在木架上,用莆勺在水桶里舀出刚从井里挑来的洁净井水淋到糯饭上面,渗出的水则流进脚盆里。淋到饭面上的是冷水,流入脚盆里的水则变成了热水。待饭甑漏出的水变成温水不烫手时停止淋水,水份滤干后将糯饭倒入广口酒坛。这时,把酒饼放入饭碗中加些温水化开泼洒在糯饭里,双手在糯饭中顺序搅拌,使酒饼水与糯饭亲密接触。搅拌完毕后,用手将糯饭轻轻压紧压平,在中央挖出一个深深的酒窝,然后在酒坛上盖上木盖,移进房间或仓库用棉被或稻草包裹保暖。三天后即可闻到浓浓的酒香,开盖一看,酒窝里盛满了刚刚溢出来的酒酿,酒糟里还在不断地往外冒着酒泡泡。
我们客家人蒸酒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首先讲究的是清洁卫生。蒸酒时,糯米要淘洗干净;锅灶饭甑要用砻糠泡水洗刷干净;淋糯米饭的井水要刚挑来的新鲜水,隔夜水或在水缸里停放了的水视为不干净水;家庭主妇在操作时,手要用洋碱(肥皂)冲洗干净;酒坛要用稻草点火烟熏或用黄荆泡水消毒。每道工序都不能有半点马虎,不然蒸出来的酒就是劣质品。其次是在蒸酒时,只能说吉利话,不能说脏话,如说了脏话,蒸出来的酒会干扁无酿。这就是为什么家庭主妇要给前来的小孩每人发一个饭团的缘故。小孩在蒸酒现场,说话毫无顾忌,很容易说出一些不吉利的话,他们领到饭团后一哄而散走开了,也就没有了讲脏话之虞。据说,每个家庭主妇由于性格不同,蒸出来的酒味道也不一样。同样的糯米,同样的酒饼,同样的水质,同样的工序,温柔贤淑的女人蒸出来的酒清香醇厚,豪爽泼辣的女人蒸出来的酒霸劲十足,肮脏邋遢的女人蒸出来的酒则馊酸难咽。此言确实不虚,笔者有幸尝遍了本村所有家庭主妇酿制的糯米酒,还真印证了这种说法。
糯米酒蒸好后,第一次开盖取酒是大年三十。在酒坛里挖几勺酒糟和酒酿放到锅里加水烧开,用饭捞滤去酒糟便成水酒。将水酒灌入锡制酒壶提到八仙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喝着热气腾腾的红糯米酒,一边吃着丰盛的年夜饭,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从年初一开始,红糯米酒就成了八仙桌上的主力军。邻居祝贺,客人上门,亲戚来访,都少不了用红糯米酒招待。红糯米酒酒色淡红,气味芳香,入口甘甜,不浓烈,不呛喉,不上头,即使不胜酒力的人也能喝下一两碗。
红糯米酒还是家乡妇女做月子的必备之物。小孩出生之前,家里必需蒸一坛红糯米酒,做月子的妇女每天吃红糯米酒蒸鸡蛋加红糖生姜,直到月满为止。这样,既祛瘀补气又催奶养颜。条件好的家庭还给做月子的妇女用红糯米酒炖红枣当归。我的外婆生过六个小孩,做月子时坚持食用红糯米酒炖当归红枣和鸡蛋之类,因此身体一直健壮如牛,红光满面。记得有一次外婆来家做客,正值农忙,外婆也主动下地帮忙割禾。在农村,一般是女人割禾,男人打禾。打禾是一种很费力气的农活。父亲生来矮小,缺乏力气,又在当红军时腿部受过枪伤,加上困难时期吃不饱饭,打禾显得有气无力。外婆看到割好的禾苗摆了一地,就上前帮忙打禾。她手脚麻利,抡起禾把竟然如同年轻人一般呼呼有声,禾把打在禾桶上砰砰作响。外婆时年72岁,令40多岁的父亲自叹弗如。
红糯米酒确实是个宝,农忙之际,劳作之余,在家里喝上一碗红糯米酒,顿感畅快无比,既可解渴消暑,又可提神解乏。贤惠的妇女还会在早上为自己的男人清蒸一碗酒酿蛋,可以增进食欲,帮助消化,补体强身。一碗酒酿蛋传递了女人对丈夫的爱意、慰劳和关切。
红糯米酒已经久违了,甚至连红糯米都难觅踪影,即使回到家乡,也很难喝到当年的红糯米酒了,但红糯米酒的滋味永远也不会忘怀。
曾纪荣/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