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给命运取名叫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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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给命运取名叫成长

                          木梓里

某天早上醒来,我扒拉扒拉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就抓起桌上的手机,楠华昨天凌晨给我留言:其实生活从来都没有变好,只是我们都变得更坚强。

我放下手机,不知如何是好!

楠华和我,都是中国西南方向的农村姑娘。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两种,其一就是,你不好好读书长大了就去种地;其二就是,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我属于前者,楠华属于后者。

五岁的时候,我咆哮着不去学校,丢了书包,撕破了衣服,哭得我家对面的山都跟着颤抖。而与此同时,在隔着几千公里距离的楠华,已经呼哧啦次的将一碗清粥下肚,提着一把镰刀,像所有中国西南土地上的传统妇女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

而同样改变我们境遇的,却都是外出务工回来的父母。因为自记忆来就缺失父母的这一块教育,我变得蛮横无理,却又因为不了解而惧怕,甚至到很多年之后都无法消散的距离感。楠华觉得最高兴的却是,终于可以有学上了。后来,我俩都上了同一所初中,在学校里那个残破不堪的长廊里,细数着各自的童年,快乐过几年,几年以后就不快乐了。而她那句“终于可以上学了”,其实还有后半句,“终于不用再干农活了。

楠华一说起童年,就是饿,而我一说起童年,就是沉默。楠华小时候是由她奶奶照看的,当别人家的孩子都背上书包去上学,而楠华只能眨巴着小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田埂上那一排排鲜艳的红领巾朝着山坳的那边飞跑出去。但她也只是渴望,不敢奢求。因为有好几次,自己没干完农活,回家都没有饭吃,后来她和我说。

同样的年纪,我想的却是怎样才能不去上学,而她想的却是,怎样解决温饱又能上学。

第二年开春,她终于可以上学了,和一排排小红领巾走在希望的田埂上,虽然回家还是得干些零碎的农活,但是,终于还是能够上学了。

第一个学期期末,楠华考了全班第一回来,从学校门口一直跑到田埂,田野里的风吹得她的试卷哗哗响,她神气的朝家里跑去,想与家人分享她的快乐,但是没人帮她庆祝,反而背地里有人说着难听的闲话。第二学期期末,楠华还是第一名,但是她没再拿着一百分的试卷从学校门口一口气跑过田埂跑回家,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怎么努力,都不会有人因为她的欢乐而欢乐。

后来,她上了初中,遇见我,接着又上了高中,又远离我,再后来,上了大学,我们之间的距离就隔了大半个中国了。

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居然也上了大学。那时候局促的世界里,总想着,上完了小学可能连初中都考不上,浑浑噩噩过完初中三年,那就出去打工吧!和所有我周围的同龄人一样。想起那时候无知的将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草草规划就哭笑不得,这些年一直将我们步步推进,循循善诱的,应该就是那种对命运的不妥协吧,后来我想。

初三那年,楠华父母闹离婚,她也像变了一个人,抽烟打架成绩一落千丈,而我居然毫不知情。后来她说,那时候我总觉得你不关心这些,有好几次想和你说,但是看见你总是一副认认真真学习的样子就不好意思去打扰你。我错愕,片刻之后,我恢复平静,仍没有说什么。

人们总说,有时候人无法做到的,时间能。我很庆幸,楠华没有因为缺少我的安慰而自暴自弃,相反,她活得比我好,比我温柔。

后来的我遇见很多新朋友,也重逢过初中的老同学。老同学统一说,“刘章萍吗?初中三年和她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新朋友倒是各执己见,固执,极端,敏感,神经,自尊,要强,偏激……我感觉我成了一个成功贴满标签的冰箱,里面分门别类的存放各种馈赠。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每个人,让我变成独一无二的冰箱,不,是人。

生活确实没有因为我们长大而变更好,相反,它变得更糟。

高二那年冬天,我接到楠华的电话,她要来我所在的小县城上车,我说好。

下了晚自习,风风火火的赶往火车站,口中呼呼的白汽氤氲在昏黄的路灯下,楠华与我隔着月台朝我挥手告别,眼里尽是强装的愉悦和感动。

隔了两天,她又打电话给我,我现在在学校,我没上车,我后悔了。我隔着话筒僵硬了老半天,最后才挂掉电话。我想,她不是后悔了,而是不甘心妥协吧!当初我苦口婆心的劝说都没任何用处,她仅一句“我后悔了”就将我击溃在地,动弹不得。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以后,后来我就不见得那么大惊小怪了。

高考完之后,楠华又说,我不上大学了。我笑而不语,说,由你决定。但是后来她给我说好多好多大学里的烦心事,我就又知道,她后悔了。

我们一路成长,磕磕碰碰,我所学会的,就是遇事先求己。而楠华所学会的,好像仅是由情绪解决。后来我想想,那样的年纪,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逃避。

同样是高二那年,也同样是晚上,就像一场惊心动魄的匪警剧一样,但我和我妈我姐并不是警,但和我们对立面的却是比野兽还要凶残的男人。我站在一旁看见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刺进我姐的身体的一瞬间,我懵了,抄起桌上的瓷器茶杯狠狠的砸到地上,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夜都。后来我想起那天晚上,无论我怎样回忆,仍记不起那晚所有的只言片语。我只知道那一刻我涌生出来的念头,就是保护我爱的人。虽然很久以后,我已经想不起保护所爱的人是怎样一种滋味,但我很庆幸,我曾经有过。

不见天日的疤痕,它不会消失也不会腐烂,它就是静静的待在那,就像心口的朱砂痣,一生在那,就一生成为你的标志。

后来我带着这些回忆,辗转很多个地方,遇见不同的人,从一开始的抵触世界,到与这个世界融合,面对各色各样的人,我就说各色各样的话,每遇见一种人,内心的躁动就会莫名的平息降低一个层次。

2015年冬天我在深圳,我还是一个不愿与外界交流防备心极高的女孩。2016年夏天,我在厦门,我就已经是一个按自己原则行事的世故姑娘。

我喜欢一个叫“目纹”的微信公众号,每篇推送最后都会有一句话:你一路所见,终将变成瞳孔里的一圈年轮。

我想起楠华,想起她也同样经历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的时候,我仍是沉默。我最终没有告诉她有些事情,我想我能承受,更何况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光荣。但毕竟她不是我,更何况她所看到的,是亲人相杀。她说起她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举着一把血淋淋的菜刀,双眼像着了魔般的通红的时候,语气里尽是出了奇的平静,甚至是,死寂。

我们这出了奇一般的头二十年,像演一出辉煌巨制的人生大片,而劫后余生的主线能否是这部剧的最动人之处,我们仍不得而知。

我们只能想想,今天怎样怎样,明天怎样怎样,我们不敢怠慢时间,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挥霍。

时间能重创我们的,它也能治愈。但命运重创我们的,却是烙印一般的标记。有时我并不想用命运来将自己套住,总觉得太过厚重,也并未经历过什么大的落差,在这样的年纪总揪着命运两字,总觉得有种不合时宜的侥幸和悲哀。所以我后来给她取名叫,成长。

我想我再怎样不幸,我都还是幸运的。

有人帮我,是我的幸运,没人帮我,是命运的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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