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刘子铭(之六)
曾队长坐到最里面一张稍大、豪华一些的办公桌后,而四名年轻队员也不再像刚进来时随意坐在桌子上,而是分别在不同的办公桌前正襟围坐,像是联席审判刘子铭一样。曾队一本正经的说:“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我没有犯罪啊,我真的是去那边办事的。那个女的问都没问我就上了我的车说要去农信社,我想反正顺路,就捎了她。结果到了她直接就给了我五元钱,我也顺手接了。”刘子铭极力辩解,而过程事实上也基本上是如此。
“哼,那我还冤枉你了?你在哪上班?”
“我以前在星耀厂上班,后来辞工了,最近没上班。”
“辞工了?辞工多久了?”
“没多久,就,一个多月。”
“就一个多月?你不要说假话啊,星耀厂的刘老板我很熟的,经常一起吃饭,要不要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工厂的人事部查一下。”
“不不不,我辞工有一段时间了,但我今天真不是在营运。”
“不是在营运,你平时是不是靠摩托车载客赚钱。”
刘子铭不再吱声,低着头,内心有点绝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要大祸临头。他们要怎么样?他们以前不是只扣车的吗?今天怎么追究起非法营运的事来了?他想,下次给家里汇钱,一定不再骑摩托车,而是走路过来,那样他们总没有理由抓他。
以前不是由虎哥出面来提车的吗?他不知道是否有用,但还是决定试试,算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吧。他嗫嗫嚅嚅的说:“曾队,我是虎哥的老乡,您看是不是按以前一样处理好了。”
“虎哥,我不认识什么虎哥。”曾队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眼睛又狠狠的盯了刘子铭一眼,盯得他就像小时候被蜜蜂蜇了一下,又痛又痒,身上一阵发麻。“你犯了法,就要按法律规定来处理,你知道非法营运该接受什么处罚吗?”
刘子铭惶恐的摇摇头。他头有些晕炫,觉得墙上的那些标语像一个个鬼魅一样在他身前晃来晃去,像随时要扑上来将他撕碎。双腿在不停的抖动,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随时要压垮自己的双腿,瘫成一堆肉泥。曾队拿出一本小册子,翻到其中的一页念了起来:“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运输条例第六十四条:
违反本条例的规定,未取得道路运输经营许可,擅自从事道路运输经营的,由县级以上道路运输管理机构责令停止经营;有违法所得的,没收违法所得,处违法所得2倍以上10倍以下的罚款;没有违法所得或者违法所得不足2万元的,处3万元以上10万元以下的罚款;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没收违法所得,处3万元以上10万元以下罚款。听明白了吗,这可是国家法律明文规定的。”曾队念完后,得意的笑了,像是一个闯进果园的小孩看到满园成熟丰硕的果实,可以随便摘,随便吃。
十万?刘子铭脑袋嗡的一声,感觉头要炸成碎片,脑浆喷射到贴满标语的墙上,将那些念来铿锵有力的标语炸成纸屑飞扬到空中,洒落到曾队和那几名联防队员身上,贴在他们的皮肤上,怎么也洗不掉。十万,那是他辛辛苦苦两年多存下来的钱,那是他用来给女儿上大学的学费和在老家建房的费用,那是他起早贪黑,一趟趟、一张张五元、十元拉出来的。
十万,那是多少个客人啊,两万个客人呢。那一张张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漂亮的丑的,大方的小气的,老的年轻的,不同的脸在他眼前不停的晃动,或冷漠,或同情,或讥笑,或厌恶。刘子铭感觉万念俱灰,世界末日来临。他呆呆的站着,眼睛虽然朝着前面,却看不见任何事物。
“当然了,我们呢,知道你们这些农村里出来的生活也不容易,我们处罚的标准呢,就低不就高。就罚三万。你要有钱呢,现在就交,交完钱就可以走。要没钱呢,我们就把人扣在这里,你叫人送钱来,交了钱就放人。”曾队看着刘子铭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像一只抓到老鼠的猫,让猫在自己眼皮底下时而挣扎,时而沉寂,时而逃窜,却又总也逃不出猫的手掌心。
三万,不,三万也不行。包里总共才一万五,罚三万,自己一年都白干了,以后谁知道还会不会有这种事呢?不能在这里呆了,去别的地方去。跑,跑得远远的。银行卡在自已身上,租的房子里只有几件破衣服,不值钱。他有了决定,看了看门口。
治安联防大队是一间大办公室,前后各有一扇门,自己靠近后门,从这里跑出去到派出所门口只有约五十米。出了派出所,要往小巷子里跑,那里车不好进,往南有一座山。跑到山里去,自己从小在山里钻,一定比他们这些娇生惯养的跑得快。过了山,自己就自由了,大不了先回老家去躲一段时间。
一定要出奇不意,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就跑出派出所大门。他深吸几口气,耸耸肩,像是要开始一场决定生死的决斗,又像是要上战场去挑战强大得可怕的敌人。他知道很危险,但他还是决定一试,他必须试一下。如果试成功了,他那些梦想还有机会实现,否则就会成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