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南朝江淹写《别赋》,开宗明义即言:“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战国屈原《楚辞·九歌·少司命》中写:“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别愁离恨,想来是人生最苦处。
《行行重行行》为《古诗十九首》第一首。故事便是从别离说起。
你走啊走啊,我亦步亦趋。走啊走啊,心底竟隐隐浮起些许期盼,想和你就这样走下去,管它白云苍狗、露往霜来。走啊走啊,叮咛的话语还没说完,眷恋的目光还未收回,怎么就到了送别的路口。
我只是平凡人家的小娘子呀,杀盗淫恶从不曾犯,路遇伤鸿尚且包扎,自问素来良善,我同郎君亲密无间,怎么就要经受这般活生生的分别、硬生生被分开哪!
此去山高水远,郎君哪,今后便只剩下你一人上路了。紧紧拽着你的衣角也好放开,眼睁睁望着你的身影模糊在山水间,终至消失于视线,最最亲近的我们就这样天各一方。
我知你不想走,亦知我无力挽留。我们就像微弱的草籽,大风扬起,飘落无定,哪里有和命运商讨的余地?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你一路转山转水,栉风沐雨,问君归期未有期,我难以看透星宿、数清日月,怎么能知道何年何月我们才能重逢呢?
你知道我是最爱热闹的性子了,你走后,好似天地都冷情了许多。以前听得人家说什么“元气行道,以生万物,天地大小,无不由道而生者也”,偶来思及,万物若都是由道而生,那是不是万物都有灵性,本来心意相通呢?
想来是,来自北方的胡马依恋着北风,来自南方的越鸟都要筑巢在朝南的枝头。飞鸟走马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
郎君啊,那你……是不是也眷恋着家乡、念着我?你我之间若有灵犀,可否化作红线牢牢系紧彼此心头,你在天涯轻轻一扯,我就感受到。
“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你走的越来越远,哪里知道我合身的衣裳日渐宽松、层累坠叠,裹在身上尚有些空落落。新来瘦,非是悲秋,是因为你呀。
浮云遮住白日,你久久没有回家。我心头一暗,泪水涟涟。
君子于外,不知归期,如之何勿思!最恐是思之白思。沿路诱惑那么多,金钱、地位、美色或者其它迷得你忘却故里、故人的缤纷。
君子于路,家中的小娘子最担心莫过于此,怕你眼被迷,怕你无归期。怕你心猿意马,徒惹我白白相思,反倒许了别人花前月下。
《西厢记》里,崔莺莺送别张郎时,楚楚叮咛:“你休忧‘文齐福不齐’,我则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须寄,你却休‘金榜无名誓不归’。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
《闺怨》里,女子忽见陌头杨柳新色,伤心懊恼:“悔教夫婿觅封侯。”
《卜算子》里,小女子希冀:“只愿君心似我心。”
古往今来,都说异地恋最是难熬。漫长距离,怕的不是等待,怕的是等不到信誓旦旦说好的未来。
云卷云舒,花谢花开。想念你真是令人憔悴,近来容颜又清减了许多,不知不觉,年日倏忽而过。时光流逝,容颜枯萎。我好似晚秋的花,日渐流失了颜色和水分,望穿秋水、辗转反侧间沾染了白霜,蹉跎到迟暮。
思绪萦怀对夕阳,愿君无病无痛无惊扰,不受饥渴避暑寒,平安健康,心如我依旧。
万语千言,絮絮叨叨,也只想说给你听。
最难消遣是昏黄。
反正你迟迟未归,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不,我不要再说自暴自弃的话了,我得努力多吃一些才好。
你看,你不在我身边,食不甘味、日渐消瘦,想要积攒些精力多吃几口都特别费劲。
你说过你最心疼我,等了你那么久,怎么会舍得我哭呢?
嗯!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可不能病恹恹的,不能愁兮兮的。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所以我在很努力很努力。为了那饱经漫长相思煎熬的重逢,为了那足以慰藉苍老了半生等待的一天。
等你回来,我要让你看到最好看的我。
心里瞬间柔软,真是美好的小娘子。
我向来是主张积极健康的恋爱观,一起成长为更好的人,才不负此生。
在未来的重逢里,更好的我在期待更好的你。
想来,诗中娇俏的小娘子不过是聊以自慰,亦是忍不住莞尔。
“衣带”、“胡马”、“越鸟”、“浮云”、“白日”等诗歌意向,自此影响后世广泛深远。鲍照《拟古》之“宿昔改衣带,旦暮异容色”,李白《独漉篇》之“越鸟从南来,胡鹰亦北度”,王安石《登飞来峰》之“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诸多生发,莫出此篇。
句平意远,深情浑成,畅达而不矫揉,朴实而不寡淡,缱绻而不晦涩。最朴素的字句间,是千百年来人类共鸣的情感落脚。
这首诗中,很多处语义都有些含糊不明,加之作者失名,诗意主旨由此历来众说纷纭。主要的两类观点中,有人自《离骚》香草美人之喻出认为是忠臣不得于君之作,有人认为是思妇之作。
这种模糊不好吗?不,我反而觉得这正是《十九首》独到魅力之所在,亦是我暗自痴迷多年的缘故。背景不明,含糊模棱之处可以做不同解释,生发多种联想,读者阅历心境各异,便又有了新的故事。永远丰富,永远浪漫,叶嘉莹先生所言之“高度适应性”,大概亦是此理。
爱你明月好,憔悴也自甘。
若有来世可期,我不要再等你了。我要做你贴身的里衣、背上的长弓,峥嵘岁月伴你将坎坷踏平,一生不分离。
此情此心,寄语清风,愿入君怀。
甜白酒话:
1.比兴、烘托等手法和回环复沓等艺术方面的分析,前人之论备矣,余无新见,故不赘述;
(有兴趣的亲可看看各方名家鉴赏)
2.图1来自周雪,致谢,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