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 儡
(一)
“少爷已经十年没笑了——”说这话的是他房里的小厮顾三,趁着今日无事偷跑出来,“你说说,一个人怎么能一连十年都不笑呢?”
“只怕是有什么往事不愿笑吧。”崇容给他倒了一杯茶,摆上花生米。
“我在长侯府做了三年的小厮都没听说过少爷有啥不可告人的事,你这刚开张没个把月的小茶楼就知道些什么?”
“知道也是不能说的。”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像发现了惊喜,“店家你说说,我绝不同外人说。”
崇容看着他,“想当年我也是这么发誓的,现在说了岂不是违背誓言?”
“店家你这就不厚道了。”他一副死缠烂打的样子,环顾一周后悄悄地说:“店家,你跟我说些沾边的。”
“你若是能帮我宣传我这新开的茶楼,我便告诉你些沾边的。”
新开张的茶房里,松松散散摆了几张桌子在外围,供闲人喝茶;再往上头就是几尺方台,上围着一块布,布前悬着几根丝线,扭动这几支木偶,怎么看去,人也是少着可怜。
“不是我说你,这附近的茶楼可不止你一家,宣传茶楼可不行,倒是你这木偶戏还有几分看头。”
“那有劳了。”崇容笑着谢过他,拿过放在一边的木偶递给他,“你且拿这个好宣传些。”
顾三应承下,那木偶是个女子形态,虽然有些旧痕,也够灵活,崇容看着他扭着木偶,送他离开。
他回到长侯府,老爷和夫人在准备用膳,管家匆匆跑过来碎了他一口,“好小子啊,竟敢偷溜出府,还不快去请少爷用膳。”
他忙不迭地去请少爷,“少爷,老爷和夫人在大堂等您用膳呢。”
少爷依旧是平静地应他,然后随口问了一句,“今日你偷出府了?”
“呀,被少爷发现了,下次不敢了。”
“可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事?”
“自然是有,我发现了一家新开的茶楼,里面还能看木偶戏——”顾三拿出茶楼小二给的木偶,举在他的眼前,兴致勃勃地说:“我跟店家搞好了关系,以后去看木偶戏不用花钱,您瞧,这是店家送我的。”
少爷看清后,正端在手中的茶盏兀然倾覆……
(二)
少爷向顾三打听了那家茶楼的位置,招呼不打就离开了府。老爷夫人得知把他臭骂了一顿,然后派家丁去找少爷,还安慰着少夫人莫慌。
恰巧茶楼在演一场折子戏,看客也只是寥寥几人。
少爷寻了一处坐下,谢过崇容上的茶水,专心看着木偶戏。本是无异的一场戏倒是让他看得脸色苍白,长侯府的家丁赶到了,也只是候着等少爷看完这场戏,一锣定终,不用家丁催促,少爷就一路踉踉跄跄地离开茶楼,回到长侯府。
那日,少爷看过木偶戏后又与夫人争执,这次争得厉害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以往只要夫人泪眼朦胧委屈说:“你不信我?”少爷就立刻熄了火不再愿意和夫人接着吵,而这次顾三站在门外,听着少爷摔在地上的茶壶发出的崩裂声,夫人仍然委屈的朝少爷说出这句话,少爷没有偃旗息鼓,倒反很生气。
顾三听到少爷冷漠的说:“我信的是安冉,不是你——肖宜。”
接着少爷甩袖离开,身为奴才的顾三紧紧跟上,走之前,他回头看了夫人一眼,见她瘫坐在地上,虽蒙着面纱,流着泪的双眼是满满的不敢相信,夫人喃喃道:“怎么会?我是安冉啊……”
翌日,离开府邸的少爷又来到了茶楼,他在二楼雅间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嘴里不停的念着“安冉”二字。
顾三在一旁为他斟酒,少爷有些醉意,看着杯中水影晃晃,倏然的问,“李安,你还记得安冉吗?她可是我夫人啊!”
他笑道,“少爷你又认错小的,小的是顾三,还有您的枕边人不就是安冉?姓安名唤冉,郡王府的郡主啊。”
“不,她不是安冉,她是肖宜!肖宜不是我的夫人,我的夫人一直都是安冉——”少爷接近声嘶力竭的呐喊,扑在顾三身上抱着他哭泣,像个犯错的小孩。
他显然没有见过少爷这样,也不知该怎么办,此时崇容正好上来,见状顺道哄着他,“少爷说是就是。”
接着,崇容说的话让他有些费解。
崇容趁着醉意问少爷,“那少爷可知安冉去哪了吗?”
他摇摇头口齿不清的说着“我不知道……”,他紧闭着双眼,不停地晃着脑袋像是在抗拒自己,最终哭着说出来,“她死了,随着那一场大火去了。”
崇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郡主没有死,你的夫人就是安冉。”
少爷恼怒了,挣脱顾三的怀抱,把他狠狠推到在地上,面目狰狞的冲崇容喊道,“你说谎,你们都说谎。”
(三)
这种情况明眼人都知道少爷有过一段不同寻常的过往,而崇容正是知道这段过往的人。
少爷昏睡后,顾三就缠着崇容,“店家,你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看我家少爷难受,我也心疼啊。”
“我看你是单纯的好奇,罢了,既然你想知道,就去看木偶戏吧。”
“莫非戏中有真言?”
崇容笑而不语,顾三就到外头看木偶戏。
说也奇怪,一个人只有一双手,两个手掌十根指头,顾三怎么也不知道这一双手是怎么操纵这四五支木偶的。
他只是坐在台下的方凳上看着,围布将台上的空间遮起来,看不见操偶师,只见到几根细丝颤动,线下的小木偶便从纸糊的窗户跳出,“哒哒”跑到另一扇窗,操偶师压低了声音念出词,“冉冉我们一同去为小宜庆生可好?”
顾三神色俱变,看着酷似少爷和少夫人的木偶,隐约觉得事情不简单。
安冉躲过下人偷跑出来,两人一同到戏园子,对着肖宜的窗沿扔小石子,见到里头的人打开窗户探出脑袋,一脸惊喜的冲那人喊,“肖宜,我们今晚陪你过生辰。”
得到肖老爹允许后,肖宜在肖老爹若有所思中出了戏园子。一路嬉戏到了水塘,仨人放着花灯,小少爷扮鬼吓唬小郡主,小郡主不慎落水,肖宜把小郡主就上来之后让小少爷背起她,仨人往戏园子跑。
肖老爹坐着轮椅忙让肖宜带小郡主回房换件干衣裳,自己倒了杯茶给小少爷,一阵客套话过后,肖老爹说他,“小少爷没几日就成亲了,实在是不该来给丫头庆生。”
“我……我放不下肖宜。”小木偶双手抱头跪在地上犹如小少爷。
操偶师右手一动,另一支木偶上前扶起小木偶,他压低声音说:“我这有个方子,让你所娶之人为所爱之人。”
顾三听闻凡是操偶师,都有自己的秘术可让人听其差遣,眼见老木偶看着小木偶的双眼喃喃念了几句,“你这一生所爱的只有安冉,嫁你的便是你的所爱。”
他仿佛能看见小少爷双眼空洞眼神呆滞听着肖老爹说着那些与他内心相反的话,渐渐的小木偶流下了眼泪,操偶师一字一句念道,“我…一生所爱…唯有——”
“爹,你在干什么?”操偶师右手牵来一只木偶,打断肖老爹的蛊惑,小少爷看着肖宜,念道,“安冉。”
顾三猜到是肖宜打断了肖老爹念咒,差了一步小少爷便记对了人但记错了名字,把肖宜的样子记成了安冉,原来他并非爱着夫人。
接着戏园子起了火,长侯府来人救火,救出了小少爷和小郡主,还有一具烧成焦炭的尸体。
(四)
接着哀乐起,一场木偶戏便结束了。
顾三左右思量,莫不是这操偶师就是当年故人,问着崇容,“店家,那位先生演的可是真的?”
崇容轻笑,“真真假假,客官不是能判断吗?”
“可是我、看的不是很明白。”
“那我跟你说个故事,你就能明白了。”
有个小少爷生于没落贵族,是长爵侯的独子,自小与郡主熟识。身为奴才的李安,少不了和小少爷鬼混,饶是小少爷再顽皮再胡闹在安冉面前自是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安冉是安郡王的小女儿,家境显贵自是不得接触那些常人把玩的小玩意,而小少爷就常常拿些小玩意到郡王府逗逗郡主,今日拿串糖葫芦,明日便拿只纸鸢。李安便负责带着小少爷去搜罗这些有趣玩意。
那日,小少爷被初来的戏班子给吸引住了。
他手里捏着蛐蛐坐在李安肩头上,把一出戏都看完了,操纵木偶的是个小姑娘和她爹,灵活的十指轻轻晃动,雪白的细线便带着木偶摆出各式各样的动作姿势,一旁的人敲锣打鼓配合着木偶戏,看得小少爷眼睛发亮。
一场结束,那小姑娘拿着铜盘顺着围观的人讨钱,小少爷看着别人往里投钱,也催着李安拿出银两,待到那小姑娘来到跟前,小少爷抢过手中的银两一股脑的抛进小姑娘的铜盆里,可把小姑娘吓了一跳。
小姑娘讨完钱也不上台,小少爷便差李安驮着他去找那个小姑娘。
李安带着他绕道戏台后面,那个小姑娘正在木偶们的关节上滴菜油,见到他们吃了一惊。
小少爷从李安的肩上跳下来,主动的和那姑娘套近乎,称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偶然见到木偶戏便觉得新奇,特意来结交朋友,并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小姑娘也腼腆的说她的名字:肖宜。
肖宜自小便被她爹教导如何操纵木偶,如今她和她爹路演到此处,可能留些时日。小少爷看着木偶精巧可爱,便想着带一个去讨安冉郡主欢心,肖宜担心她爹责骂,便嘱咐小少爷明日这个时候过来,她送一个木偶给小少爷。
小少爷眉开眼笑遽地应下,连什么时候捏死的蛐蛐也不知道。去郡王府的时候,小少爷第一次因为没有带礼物而停在门口,愁了一会便扬着笑脸进了府。
他把自己刚才看到的木偶戏给郡主演出来,并答应明日带一个木偶给她,引得郡主满是向往。
第二日小少爷对着铜镜梳妆一上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便嚷着李安带他出府找肖宜。
瞅见肖宜得空,小少爷便抛下李安独自蹦跶到她的面前,接过她给的小木偶,颇为惊喜。肖宜新做的小木偶是小少爷的模样,眉眼神似栩栩如生,小少爷缠着肖宜把操纵木偶的诀窍告诉自己,李安在一旁看着,见肖宜她爹带着怒气上来,忙走过去,朝她爹递了枚银子,“买你姑娘几个时辰陪我家公子。”
肖老爹也是见钱眼开的主,见了银子便不再过问小少爷的事,也不再叫肖宜干活,偶尔得空张望两眼。
一教便是半日,这半日小少爷也只是学到皮毛,一时到了晚归的时间,小少爷有些不想走,嚷着要学完再回去。
肖宜笑他自大,教了这么多东西学不会还想着学完剩下的,便赶他回去让他明日来接着学。
那日起是小少爷第一次没有去找郡主,他也忘记了这件事,回到府里就不断惦记着肖宜和木偶。
(五)
一连着几天,小少爷在肖宜的教导和自个的刻苦专研下,技艺突飞猛进,也能够独自的来一场角色简单的木偶戏了。
一时欣喜想找人好好炫耀一番,倏然的想起自己有好些时日没去找郡主了,他便拿着那个分外像自己的小木偶去了郡王府。
小少爷拿着木偶敲着郡主的房门,好生劝了几个时辰郡主才打开房门和他说上话,他便用新学的招给郡主秀上一段,小姑娘家家的就是好哄,没过多久郡主便央求着小少爷带自己去见见那位教授他技艺的神人。
偷学家传的木偶技艺本是肖老爹不愿的,现在又多一个人来学自家的技艺,肖老爹自然是更不愿了,并且决定过几日带着肖宜离开。
只是郡王得知小郡主钟意木偶戏,为了讨女儿欢心便让人搭了间园子给肖老爹,让他安稳留下出演木偶戏和教授郡主技艺。
肖老爹自然是连连答应,忙让肖宜教他们。
于是肖宜唤小少爷为公子,唤郡主为小姐,和他们熟络。
一晃便是几年过去了,他们仨早能够登台演出,李安陪他们闲情之至也学了些,倒不像肖宜那样灵活熟练罢。
郡主及笄那年,老爷替小少爷请旨赐婚,郡王也在一旁推波助澜,陛下便允了。
肖宜一向与李安交好,把他当做知心的兄长那般,问为什么要给少爷和小姐赐婚。
李安只道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
那日是李安见肖宜这么久以来最不开心的一日。
圣旨下来后,安冉便禁足在府中,学着女红,作好嫁作人妇的准备,只剩李安与小少爷同肖宜厮混。
一日,肖老爹在戏园子与客人争执起来被打断了腿,成了残废,终日躺在床上以泪洗面。
少爷那时又被老爷差去做事,无暇分身,便让李安好生照料肖宜,李安便同肖宜照顾她的老爹。
肖宜每每看见肖老爹的腿便是气愤,好几次想找那个无赖看客都被肖老爹压下了。
肖老爹一生胆小怕事又贪财,那看客送了些银两这事便过了,如今肖老爹也知少爷和小姐要成亲的事,见肖宜郁郁寡欢,倒是想带着闺女离开了。
肖老爹让李安瞒着他们要离开的事,担心少爷知道了会节外生枝。
他们起身走的那晚,李安在书房里给少爷磨着墨,他看着像天书一样的书册便焉了,把玩着狼豪不动声色的询问他:肖宜的近况,想着过几日再去找她玩耍。
交谈间李安无意说漏嘴,告诉他肖老爹连夜离开的事,少爷便像疯了一样奔向马棚,牵了匹马去追肖老爹他们。李安站在府门口外看着小少爷离开,听闻消息的老少爷派人把李安叫过去,赏了李安一顿家法。
李安跪在地上,家丁拿着鞭子抽打,一声一声抽得皮肉绽开,三十鞭打完了老爷离去,同李安交好的家丁便来扶他,疼痛间李安听到他小声说道,“怎么少爷喜欢那丫头,你也这么喜欢。”
是啊,他那么喜欢那丫头,可那丫头喜欢的是小少爷,看破关系的肖老爹自然想保住女儿才想着连夜带着她离开啊!可李安不想她离开,便佯装无意说漏嘴,告诉少爷她要离开的消息……
(六)
少爷把肖老爹他们追回来了,肖宜答应少爷等他成亲之后再走,少爷的大喜日子定在下月初一,左右不过十余日,少爷竟胆大的向老爷提出延迟成亲的日子,气得老爷上气不接下气,便下令将少爷禁足家中。
“为何少爷一定要娶那位郡主呢?”顾三忽地问出声,崇容直晃脑袋,“皇命难违吧。”
然后又接着讲下去。
少爷令李安时常去看看肖宜,看她今日做些什么,有没有登徒子调戏她等等再向他禀报。
月末是肖宜的生辰,少爷命李安在书房替他读书写字,他则溜出去替她庆祝生辰。
李安单纯的以为小少爷只是自个去戏园子给肖宜庆生,没想到那日少爷还叫上了郡主。
正巧那晚夫人寻小少爷说几句话,揭穿了李安假替小少爷在书房里读书的事实,恰巧戏园子起火,老爷心如崩陷般让人去救火,救出了小少爷和郡主,少爷安然无损,倒是郡主不慎被燃着的横梁坠下毁了容,呛了烟雾的嗓子有些沙哑,声音不像旧时那么动听。
李安询问着救火回来的家丁,有没有看过肖宜,可他们说,那姑娘舍了自己保住少爷烧成了炭人。
大婚在即却出了这档子事,老少爷自是没有放过李安,念在十几年的主仆,他命人打断了李安的腿,将李安扔出侯府。
李安打听到肖老爹在大火中活了下来,他将闺女就地掩埋免遭颠簸之苦,下墓那日李安拖着残废的身子爬到那里,戏园子的人可怜李安,许李安拜一拜肖宜,而李安却拼尽全力打开刚盖上的棺椁,见到的是一句乌黑的尸体,已经看不清她的样貌,但李安见到了她的左手带着雪亮的银镯子,那是李安假借小少爷的名义送给她的,李安便知道棺材里躺的就是肖宜。
肖老爹疯了一样把李安扯开,拳头如雨点落在李安身上,李安却笑得悲怆。
大婚过后,少爷差人把李安找回,给李安治腿,好了之后也成了跛脚。
而后李安还是留在少爷的身边照顾少爷,有时碰上少夫人,他也恭敬的施礼,道一声夫人好,那时夫人总是点点头再问一句,“李安可信李安是安冉?”
李安转身弯腰,摆出听吩咐的姿势,“夫人是郡王府唯一的郡主,自是安冉。”
“连你都知道我是安冉,为何他不信,他说他爱安冉,我站在他面前他却不信我。”
“怕是有误会,夫人与少爷解开就好。”
一日,少爷猩红着双眼把夫人推到地上,大声喊着,“你滚,不要见到你!”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不知所措,李安放下食案,拉住少爷,使眼色让丫鬟们把夫人扶下去。
夫人离开后,少爷瘫坐在地上,抱着李安的腿小声哭泣,宛如知道肖宜去世那般伤心,他说:“李安,我刚才梦见安冉了。”
李安叹了口气轻声哄着他,“乖咱们不哭,她知道你哭鼻子会笑话你的。”
此时的少爷哭成泪人。
(七)
那日起,少爷便不再和夫人见面,夜夜笙歌流连花楼。
有时喝醉酒的少爷有些难受,会扶着墙吐一地,拉着李安的衣袖,说着,“李安,带我去找安冉。”
“安冉在王府里,她现在是你的夫人。咱们该回去了,不然安冉该担心了。
他像是闹了脾气,“不她是肖宜,不是安冉。”
接着眼眶湿润,“安冉命丧大火中,侯府里的是肖宜。”
“不对。”李安扶起侯爷,柔声道,“命丧火海的是肖宜,不是安冉,那年肖宜为少爷刻得小木偶不慎划伤手腕,她的手腕有一处狭长的疤,安冉乃郡王府千金,手腕自是白玉无瑕,少爷一试便知。”
少爷的脸色苍白,他自是知道她除了脸上无法治愈的烧伤,便再没有疮痕。
那夜,少爷踉踉跄跄的回府,赶走丫鬟们,捧起夫人的手腕仔仔细细的看了,颤着声音质问她,“你真的是安冉?”
在得到夫人的肯定后,少爷就大病一场,老爷就命府里的人绝不可提此事,只是少爷病愈后,就不曾笑过,对夫人也是相敬如宾。
“然后过不了多久,李安就病逝了。”
顾三杵着下巴天真的说:“我还以为你就是李安呢?”
“李安当时也有二十好几,到现在也是有些岁数,怎么同我这般年轻。”闻言,顾三看着他,的确如他说的那样,估摸他和李安差着二十几岁的差距,也不可能是他。
崇容看着顾三,视线又好像穿过他看着后面,“你想知道那日大火里发生了什么吗?”
“自然是想。”顾三不假思索的答。
“那日,肖老爹想借着操偶师的秘术,打算蛊惑少爷之后再将肖宜和安冉更换容貌,让肖宜顶着安冉的身份嫁到侯府,少爷会对她万般宠爱。所以他早早的在肖宜的房间内放了迷香,没想到事情不如他想象的那样顺利,肖宜打断了蛊惑,争执间她错手打翻灯盏,慌忙间她把肖老爹推到门外,关上门,接着便去救少爷,火势一下子涨了起来,戏园子里的人跑了出来,肖宜逆着人群跑进去,俯着身子终于找见了在地上匍匐的人——”崇容带着一脸笑意慢慢说道,“那可怜的少爷被吓坏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就听着肖宜安排,然后在他们可以逃出去的时候,肖宜她体力不支倒下了,那个少爷没有带她走,只是自己害怕的跑出去,躲在火势小的地方,眼睁睁的看着肖宜烧死,直到自己被救——”
“——那时外面人声嘈杂嚷着救火,没有人知道这一幕,只有少爷知道,后来,周围的人灭了火,救出了他们,但是没有她。”
“你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顾三问着他,却听到身后一声巨响,回首看见少爷苍白脸色跌坐在地上,浑身战栗。
“少爷!”
崇容摁住顾三,一步一步走到少爷面前蹲下,“郡主真是幸运,除了被火棍砸下伤了脸也无其他,倒是我那可怜师姐面目全非。”顿了顿接着说:“少爷,你心里有愧吗?”
(八)
在崇容问完少爷后,少爷陷入癫狂,发疯了一般跑到外面,逢人救说:“是我杀了她——”
“是我没有救她——”
“是我!都是我!”
顾三在后面追着,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一跺脚跑回了长侯府,告诉老侯爷。
待顾三带着人找到少爷时,少爷已经抛投垢面不像样子,嘴里胡言乱语说着什么。
顾三凑过去听,隐约的听见,“对不起”这三字。
自此,少爷就抱着那个酷似肖宜的木偶癫狂……
“受了这么大的冲击,少爷终是疯了。”崇容看着收拾东西有些沧桑的操偶师,“师父,你不去看少爷一眼吗?”
跛脚的操偶师仔细的把四个小木偶用绢布抱起来,那是他自己做的他们四人。
十几年前,少爷在醉酒的时候,无意说出一个秘密:他在大火里,没有救下肖宜,而是仍由大火侵蚀她,自己却躲在一处偏安。
恰巧说给他听了。
少爷看着李安的脸,就会想起自己犯下的罪孽,于是李安就自己寻了机会“病死”。
“他对我有愧,我对他不忠,倒是不见为好。”
崇容接过李安的行李,他们又要远走异乡接着生存,路过这里只是顺带处理些陈年积怨,“师父,我们去看看师公和师姐吧。”
“好。”
在大街上,崇容看见顾三又颇为头疼的把少爷架回去,想到少爷心心念念大半辈子的名字,自以为是所爱之人的名字,倒是个虚名,忍不住说了句,“真可怜。”
李安转过身看着少爷那边,又颓晃着脑袋,慢慢的说了一句,“倒真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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