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车回家的路上，林峰眉头紧锁，面色凝重，握紧方向盘，把油门尽可能踩到底，发动机顺势发出不和谐的声调，吃力的回应林峰的烦躁不安。车载音乐自动播放起了“野狼disco”，“来，跟我左边画一条龙，右边再画一条彩虹”。手机这个时候也不合时宜的响起声音，上面显示一条女友发来的消息--峰哥，我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考虑。林峰更加按耐不住心情，本来想回复点什么，干脆手机一关，扔到了后座。

林峰也不知道这是女友第几次闹分手了，以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能容忍，但是这一次，本该谋划着结婚的两人，却因为彩礼钱闹了起来。女友要20万彩礼钱，一本正经说这是给她爸妈的，毕竟她爸妈养她不容易。但林峰不答应了，怒吼吼的喊道，我哪有那么多钱，平时吃喝拉撒都是从我这里开支，攒的几万块钱，这几年都给咱俩用完了。

女友依旧不依不挠，一边硬气说，只要有这20万彩礼，我就是你的人了，又不多，我妈说了，要是你连这点彩礼钱都不肯拿，就是不肯在我身上花钱，就是不爱我，那我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林峰，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林峰尴尬的挠了挠头，女友一边软棉棉扑到林峰怀里，峰哥，你爸妈不是闹离婚嘛？要是不趁离婚前多要点钱，他们各自成家后，哪还有你的份啊，虽说你是独子，但你父母以后对你可不再是独资了。你的父母要是再各自成家，那我的爸妈才是你真正的家人。只有我跟我爸妈才会真正关心你啊。以后咱俩的日子还长着呢，这点钱细算也不是什么。你说呢？峰哥？

林峰被说的一愣一愣的，的确如此，自己的父母这两年一直在闹着离婚，没有什么原因，但就是不合适，过不到一起。林峰小的时候，父母还忌讳着，都是躲着吵架。后来林峰大了，已经开始毫不避讳。幸苦家底还算殷实，林峰在吃穿住行上过的滋润，也就不再乎了，甚至想着要是分开成家，会有两份红包了。

林峰被女友说动了，虽然林峰觉得这不是平时女友能说出的话，但毕竟有一些道理，为了女友，为了自己，林峰一路风雨兼程，心思凝重的赶回家去。

2

到家后的林峰，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有些温暖有些压抑。

林峰爸爸端坐在客厅沙发，拿着一叠报纸，用自己的放大镜，像个老学究，仔细斟酌上面的每一字，嘴里念叨“武汉封城了，这次病情严重了。”林峰妈妈坐在餐桌上，斜靠在椅子，刷抖音，伴随一两声咳嗽，抖音那头传来“好的婚姻，是相濡以沫。。。。。。”这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的，做着各自的事情，却又彼此因为林峰牵连着。爱也好，恨也好，二十多年的日子，不知道是默契还是习惯，已经没有更多言语上的交流，那种气氛就是无可奈何的妥协，妥协于林峰，妥协于连言蜚语后的安稳日子。

简单的打了声招呼，回到了卧室。躺在床上的林峰，想起来还没有回复，赶忙翻开女友消息，正准备打几个字，告诉女友，自己到家了，会跟父母商量20万彩礼的事情。字打到一半，又删除放下。林峰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先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刚准备旋开门把手，就听到爸妈吵了起来，

“你就不能好好把音量调小点，影响我看报纸了”

“我音量已经调小了，我关了好吧，关了你就满意了？”

“。。。。。。”“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嫌我烦了，我哪里有那个姓张的好呢？”“你少说两句，也不怕孩子听见？”

“你现在怕了？那你做那些龌龊事的时候，怎么不怕？”“我跟张宝莲没有关系，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张小燕同志，我再跟你说一遍，你不要随随便便就把别人扯进来！”“我把别人扯进来？你自己做什么自己不清楚？”“我做什么了？我就是跟人家买菜的时候，遇到多说了几句话，你看看你，你自己比我还过分！”“我过分？我怎么过分了？”“你跟那个老王跳个舞，还手拉手，你怎么不说？”“姓林，你存心是吧，我看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我们明天就去离婚！”

“离就离，我也受够了！”

然后是重重的的关门声与一阵沉默，还有时不时的咳嗽。林峰把手从门把上轻轻收回来，心想着这吵架怎么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有点想笑，还是忍住，继续窝回了床。

电话响起，上面显示的是倩宝贝。林峰的脑子一下子嗡了起来，这个时候，她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3

倩宝贝就是李倩，说起来，林峰多少有些酸楚，那是她的前女友，也是他这辈子的遗憾。他们在高中认识，大学相恋。李倩喜欢看书，林峰就陪她去图书馆呆上一整天，李倩要去逛街，林峰就大包小包的拎着。林峰喜欢打游戏，李倩就陪他通宵熬夜，端茶递水。林峰要去登山越野，李倩就用自己打工攒的几个月的钱，全部给林峰买装备。他们是相爱的，也是被看好能彼此白头偕老的一对情侣。

大学毕业后，俩个人在同一个城市武汉工作，没赚到钱的林峰，只能请李倩吃两块五的泡面，李倩也会俏皮的煎上一个荷包蛋，美其名曰，锦上添花。俩个人苦中作乐，对未来也充满希望，期盼着领证，一直到老。

事情往往不会那么顺心如意，林峰因为一个巨大的工作失误，被开除了，而彼时的李倩，在家里的安排下，成功的在武汉立下了脚跟。后来的李倩父母找到了林峰，就像电视剧一样，林峰被她的父母各种威逼利诱，加上云泥之别，让林峰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无能为力，为了不阻拦李倩的未来，毅然决然的分了手，去了另一个城市发展。

后来的林峰和李倩各自发展都很顺利，只是偶尔听说彼此的故事。这次电话，是分手五年后的，第一次联系。

“林峰，emmm，我是李倩。”电话另一边的李倩欲言又止。

“我知道，怎么了？”林峰烦躁的心情稍显平稳温柔起来。“我这边疫情严重，武汉已经封城了。”“哈？那你还好嘛？”

“我还好。”“嗯，那就好。”

然后是一阵沉默，似乎都在想说一点什么，但似乎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是林峰先开了口，“那个，没什么事情，我挂了啊。”

“林峰，我怕我会见不到你了。林峰，我爸妈这段时间，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对不起。”电话另一头的李倩有些梗咽，她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才能表达，自己父母对林峰做过一些事情的愧疚与难过。如果不是这几天，一家人待在一起，李倩父母说漏了嘴，李倩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知道，原来林峰为了她，做过太多的坚持与努力。

“没事。过去的事情了。以后有机会，请我吃饭好了。”林峰假装轻松而又客气的回答。

“好”。

林峰躺在床上，脑壳有些沉，以前经历的种种历历在目。后来，与李倩分手后，机缘巧合，认识了现在的女友，没有了纯纯的爱，只有浮在表面的利益，互相靠着虚伪的金钱维持所谓的爱情，而且那么的心安理得。

希望她那里没事。林峰默念了一句。

4

“ 咚咚咚”急促了敲门，伴随紧迫低哑的声音，“峰峰，快开门，你妈病了，赶紧送我们去医院。”

林峰嗖的从床上蹭起，不知道发什么什么情况。林峰妈妈发高烧了，爸爸刚刚量了下体温，烧到39.5度，妈妈的脸色惨白的不见一丝血色，眼睛也在犯糊涂。被爸爸搀扶着，因为妈妈发福的身体，爸爸还有些踉踉跄跄。

尽管现在是深夜11点，林峰再一次把油门开到底，妈妈头倚着爸爸，一直冒汗，爸爸用衣服一点点擦掉，捋了捋妈妈的刘海。

“林峰啊，听说，现在县城人民医院都是单独看发热的，”爸爸一脸惆怅的看着妈妈，摸着她的额头。

“我头还没洗呢，这样丑死了。”飙着车速的林峰，没想到妈妈憋着力气，说出的一句话，居然把是担心自己的样子。

“都快40度了，还想你的样子，你也真是。。。”林峰爸爸叹了口气，却显得无可奈何。

“要是被隔离了咋办？听说，澡也没得洗，头也没得理。又丑又臭。”妈妈突然有些惊恐，抓紧了爸爸的领子。

“不会的，没事的，你扁桃体一发炎，就发烧，别自己吓唬自己了。”爸爸有些无可奈何。

到了人民医院，林峰被安排照顾妈妈，爸爸去发热门诊，取号，登记，带着妈妈，量体温，验血，找医生。整个医院就像是一座面对敌人的堡垒，层层关卡，步步登记检查。林峰爸爸就像一个热血超人，用奔跑完成每一项能够做的事情，而林峰只需要安静的等着爸爸的指示安排。时不时到爸爸的眉头，先是紧锁忐忑，然后慌张焦急，最后舒展轻松。

妈妈真的只是发炎引起的发热，挂两天的消炎药去热就好。安分下来的母亲，躲在爸爸的怀里睡着了，盐水滴答滴答响着，折腾的晚上，终于可以消停一会儿。林峰站在一旁，看着憔悴的爸爸，还有些白发飘在后脑勺，这个中年男人，此时他睡衣的扣子也错开，一只手将妈妈揽在怀里，另一只手与她紧握。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发现，他连拖鞋都是不同款式各一只。

这哪里像是要离婚的样子，林峰看来，就是满满的狗粮。

他羡慕却又嫉妒，现女友与他未曾有过如此温馨的时刻。

5

挂完水，回家的路上，望着妈妈已经熟睡。林峰爸爸谈起了，与他妈妈相识的场景。原来当年林峰爸爸是下乡知青，因为古板不变通，一直没有得到返城的资格。久而久之，就在农村扎根，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母亲。从见面到结婚，不到七天。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闪婚。林峰妈妈没多少文化，跟爸爸聊不到一起，只是知道去搜刮各种各样的书籍报刊，讨好爸爸，生怕爸爸的嫌弃。

“其实，你妈就是太敏感了，一直觉得自己不如我，所有才尽可能去做一些我喜欢的事情。可是你妈不知道，她原本的样子，就很好啊。会做好吃的饭，会给我织毛衣围巾，会用耕作的钱供我学习。我这辈子，遇到你妈很知足了。”爸爸突然唠叨了起来。“那你们还天天嚷嚷着要离婚，害得我都信了。”林峰放缓了油门，搭起了腔。

“你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些年也的确烦了，可是，人这一辈子啊，有多少美满的婚姻不经历无数次的吵架与折磨呢？”林峰的奶奶嫌弃这个农村姑娘，一直没给过妈妈进家门的机会，在爷爷奶奶看来，这样的农村姑娘配不上爸爸，导致好一段时间，没有什么联系。直到林峰的诞生，他们才因为这个宝贝孙子，开始承认妈妈这个儿媳妇。

在当儿媳妇最苦的时候，妈妈做了儿媳妇。被承认后的妈妈，更加勤快，从来不需要爸爸做什么家务活，以致到现在，林峰爸爸的手艺一直停留下一碗清汤面上，毫无进展。在别人看来，无疑是委曲求全，苦了妈妈。可在妈妈看来，她是真心爱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当然这个男人也给了他最安稳的回报。

就像爸爸说的，再完美的爱，也会又争吵与不满。随着年龄的增大，妈妈愈发看重自己的容颜，经常嘀咕，自己老了，没以前好看了，不再年轻之类的话。究其原因，还是不自信。因为越爱一个人，就越担心失去，越担心失去，言行举止就会愈发走形，甚至有些不可理喻。林峰一直以为爸爸没有那么爱妈妈，连语言都不愿意表达的男人，肯定不会爱的。直到今晚，那个男人用所有的举动，告诉林峰，有些爱是不需要语言的。不到危难时刻，那些隐藏深底的爱意，不会被糟糕的睡衣发现，不会被错乱的拖鞋发现，不会被紧张的双手发现。林峰的爸爸妈妈其实很相爱。

心事重重的林峰，到家安顿好父母后，又接到了女友的消息——峰哥，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怎么还没有回复我的消息？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过了？果然，我妈说的没错，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要是连这点钱都不肯跟我花，你就真的不爱我了。我妈已经给我找了一个，据说在武汉开公司，你要是不想娶我，自然有人想娶我。

6

经历了一天的折腾，林峰也累了，关了手机，睡去。

第二天的母亲，精神了许多，早早的做好了早饭，父亲边吃着早饭，边看着报纸，念叨着最新新闻。

昨天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发生过，茶几上的病历卡和诊单，药品，又都切实的告诉林峰，昨晚的发生的事情。

林峰爸爸问林峰，现任女友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带回家看看？最近疫情严重，不能出门，等过完这阵子了，就商量着结婚吧。

林峰低头嗯了一声，母亲边收拾边念叨，以前那个李倩，多好的一个孩子啊，说分就分了，你们年轻人哦，妈妈真是越来越不懂了。婚姻不易啊。

林峰没有应承，继续埋头吃饭。林峰爸爸望着妈妈，咳嗽了两声，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只要孩子自己觉得合适，就行了，你就别瞎操心了。

“你俩父子，我是管不了哦，算了算了，我刷抖音了，最后吃完的洗碗。”

林峰似乎中了套路，发现家里就自己起晚了，最后吃的，这碗是躲不过了。

林峰的手机震动了几下，两条消息一起出现，

点开来，冰冷冷的微信，就这样被五个字占领——我们分手吧。另一则消息——武汉确诊病例已经过万，疑似病例过2万。

林峰终于回复了女友，“好。”

又在通话记录里找到了李倩，打了过去。“疫情结束后，等我去武汉，请我吃饭。在此之前，照顾好自己。”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半天，伴随着轻微的抽泣，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