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4日外公去世了，他们把他放进了殡仪馆。

      9月5日我赶回了老家，首先见到的是外婆，她的情绪很不稳定，整个眼睛红肿，也不吃饭，一提到外公便哭泣不止。她向我讲述着外公在医院的最后时刻。

      早上她去买了包子稀饭和一个蛋，期间她离开了病房，回来时外公已经把包子吃完了，她说她不清楚他是吃了还是扔了。中午的时候姑姑送饭过来，他只喝了汤，外婆让他趁热吃饭，外公说要歇会儿。

    这一次入院进行了检查，他的肺已经全部呈现网状，只有边缘少许部分是健康的。这个病让他在床上躺了两年，在医院前前后后呆了半年。

      这期间他承受了无数的孤独，他从不爱出门。每每外婆和家人让他出去走走时，他都拒绝。其实只是他害怕自己在这个水泥林立的城市，找不到回家的路给儿女添麻烦。

    记得八月份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他躺在医院的推床上，双眸一直看着周围的风景。其实他或许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没那么容易好，那留恋的眼眸里或许在想如何跟这个世界告别。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再次进入了医院。

      外婆说因为中午没有吃东西，她便冲了杯黑芝麻糊给他喝，他尽力喝完了而后小解，不一会儿他说他想大解。大解之后，他整个人呼吸急促，外婆赶紧将他扶上床，连忙叫护士，护士给他输水，接着他开始不停的吐气，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眶发黑，医院的氧气也不起任何作用，接着两眼翻白，最终没有了呼吸。外婆掐着他的人中，不停地喊他，终究没有了任何反应。来不及交代一句话，外公匆匆离世，外婆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晚上姑姑跟着医院的车将外公的遗体送到了殡仪馆，外婆的情绪很不稳定抱着两个孙子痛哭不止，医院的护士怕她想不开连忙回到医院。

我在殡仪馆隔着玻璃罩看到里面的外公，他仿佛在微笑，好像只是在熟睡，桌上的长明灯、大厅里的电子横幅、两边的挽联已经大厅外燃烧着的香和草纸不停地提醒我他已经离世了，已经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一想到他死前是那么痛苦，我便难受不止泪流满面。

从小我便在外公跟前长大，因为计划生育的原因，我很小便被父母送到外公家。母亲生下我便病了，我不能吃母乳，所以一直饿着。当外公见到那瘦弱的小身躯，弄了些米糊来，那吃样儿让他心疼，竟不由得责备起母亲，孩子不能吃母乳好歹得喂点儿其他东西。

后来我开始学走路，靠着外公家的院坝边上的石头，一步一步地移动小身子。后来我开始自己吃饭不要他们喂，竟将外公家的碗摔碎了好几副，最终给我买了个铝碗，我不喜欢吃稀饭，他便将猪油和盐放进稀饭里搅匀。每天早上他会用碗给我蒸一个蛋，只要一路小卖部他便会给我买零食，后来为了让我吃饭，便吃一碗给一块钱。

我以为每家每户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我以为我就是外公家的孩子，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跟外公不同姓，为此还难过了好长时间。而同一时期我的弟弟姐姐在本家，弟弟因为喝不到糖开水哭彻夜啼哭不止，姐姐因为弄坏了一双补了无数次的雨鞋被爸爸罚跪。

现在想起院子里那些小孩子看到我吃蛋吃零食吃肉时的眼神，我才知道原来那是一种艳羡，而我外公一个人养了两个家。且我能吃得穿得比其他同龄人好，只是因为我有一个作为工人的外公……

一直以为外公的富裕是因为他是退役军人是党员是工人的特权，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富裕是每天早上四点钟起床和面，为几百号人做馒头，晚上十一二点下班刮鸭肠上的油，一天二十四小时在招待所的潮湿厨房里换煤炭炒菜吸无数的烟雾换来的。

华西的医生看到他的肺部ct照片询问他的职业之后，告诉我们“这是职业病，无法根治最多两年”。那一刻我们才知道他一个人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岁月里凭一己之力撑起了一切。

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是一家子所有人的安全感来源。

小时候我经常生病，隔三差五家里就会有医生给我开药打针。有一次村里的两位医生来来回回看了十多次都不见好，身上的针印密密麻麻，最后一次医生要给我打针已经挑不到地方了，我对医生说“叔叔，你轻轻打好不好？”外婆在一旁抹眼泪，外公沉默了。终究是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最终他选择相信山上的巫医，那巫医没有来看我，只是听了症状给了外公两粒药说了一句“这两颗药吃下去要是没有好转，你就把她往医院送，顺便把她爸妈叫回来吧”

泛黄的灯光下，外公拿着汤匙端着药来到床边，他的眼睛里带着泪花，我哭着说“不吃药……”外公看了看我，言语中带着近乎乞求的意味“最后一次，吃了这一次，以后我们都不吃药了，乖，听话啊”

看着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外公此刻说话的语气那么温柔，眸中有氤氲，我有些想哭，最终妥协爬到床边，拿起混在汤匙里的药一口喝了下去，而后他为我捏好被子便难过地离开了。两颗药我只吃了一颗便好转了，他自此对山上的巫医刮目相看了，甚至对巫医那经常来家里蹭饭的瘸腿儿子也是以礼相待。

小时候在隔壁的小丫头没有回院子之前，院子里除了我都是男孩儿，我又小老是跑不过他们，偶尔也会跟他们闹矛盾打架，只要一听到我的哭声，不管多远，总能听到他那浑厚的吼声，他像极了草原上护卫幼崽的狮王。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是“我不要外公了”，这句话是在我读三年级的时候偷了曾祖父的钱，被外公棍棒教育之后，跑到山上去不回家的时候说的话。当时隔壁邻居还笑话我说“你还不要外公，没你外公，你还能好好在这边待着？早就被撵走了”我总共在外面呆了一天，天晚了因为怕鬼怕蛇，就我回到家，他没有打我只是把我拉到灯下跟我讲了好一会儿道理，告诉我偷东西这种行为是不对的，并让我把偷的钱还给曾祖父。

“不要外公了”一语成诽，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一辈子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对我的宽容和爱让我体会并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景色。

    那是一个夏季的某个周末，我因为懒惰不想烧火，便跑到了学校躲了起来。

    夕阳下山整个金黄的光芒将土堆成的不平操场笼罩，随风而动的柳条也变成了橘黄，他推开学校的左边的铁门。

  我躲在左铁门正对着的右边校门的青砖墙旁看着他，他就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我探出头，他的手上没有棍子，高大的身影被夕阳笼罩影子被拉得老长，我以为迎接我的是责骂却只是一句温柔的“饿不饿？饭都做好，快过来，咱们回家”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自责，他现在那里伸手等我“快过来”，我慢慢走近他，他看着我说“你这丫头，跑什么？又没有人说你”

    当看到的我的眼睛时，他有些担忧温和地问“怎么还哭了？”我擦了擦眼泪摇头，小手拉一把着他的大手，看着地上一大一小的影子感觉夕阳照进了我心里，暖暖的，柔柔的像羽毛，又像山泉水，甜甜的！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这样美的夕阳。

    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回到那个时候，不过是外公笑着跟我挥手，然后他转身走进了夕阳里，我哭着去追他，却怎么跑都跟不上，他的身影在夕阳里渐渐远去，最后被夕阳给晕染了，光亮渐渐消失了，黑暗将周围的一切吞噬，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环视周围，冷风将干枯的树枝吹得作响，我找不到任何出路，悲痛，煎熬，痛苦……

人死之后，会去哪里？是否能摆脱病痛的折磨，是否会记得生前的人和事？活着的人要怎样才能留住美好？我们又将在何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