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茶心
1.住高楼和住土房子
不知道谢小平知道自己每个月就像来例假一样，钱包要被银行划一刀，交上几千块月供，他还会不会屈从几个姐姐的安排，买下在市里的房子。
谢家一直很穷。真的是穷了三四代了。谢家住在谢家老太爷盖的房子里。那房子是用土筑的。一晃眼已经过去几十年。墙根下是积年的厚厚的细碎沙土，那是从墙上落下来的。
房顶的瓦片已经不知道修补过多少回了，大雨的时候，得找几个盆子桶子接着雨水。一楼与二楼间没有铺楼板，上面横着几根棍子，上面堆着一些柴草，不时有柴草叶子或枝子掉下来，落在头上，有时落在饭桌上。
即使这样，谢家老爹也没有想过要自己盖房子。他只是想着，我有几个赔钱货，我靠着她们就得了。可是几个女儿也没有赚到什么钱，谢老爹几次呼呼喝喝地要盖房子，他逼着女儿们一次性把钱都掏出来。
乡下一个盖房子，就算多年前，只盖两层，也得要个7.8.10来万。他自己倒好，只一句，要盖房子，你们得出钱，藏起来的那句是我没有钱。
每次闹得人仰马翻，这些年也没有盖起房子来。眼看东家起高楼，西家也起高楼。前后左右的邻居们，家家盖起了三层两层的小洋楼。刷得粉白的墙壁，黄色的琉璃瓦，还在屋檐上用了装饰的飞檐翘角，一家家都住上了漂亮的小别墅。
谢老爹对宝贝儿子小平说，你姐姐们不给钱盖房子，我们等着政府盖吧。政府说了，到20XX年，要给所有住旧房子的农村人盖房子呢。建设新农村的政策定的，我看新闻看的。
从此后，谢老爹一家就继续住在老房子里。那土房子又矮又旧，瑟缩在一堆洋气的新房子中央，让谢老爹的腰杆子也矮了几截。但既然没有盖房子的压力，那么就好好地该吃吃，该喝喝吧。
谢老爹喝了多年的酒，一喝酒就开讲了，想当年，我开车去过十几个省市，那是见识过广光（风景）的。年轻的时候，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家，我没有吃过谁家的饭？当年多少人家盖房子，都是我装载的木头和砖瓦。
喝醉了就伏在油腻的桌子上，睡着了。也不知几点去睡，也不知有没洗脸洗脚。醒来有的时候是半夜，清醒了就去尿桶里撒一泡尿，再去到床上睡了。没有清醒就继续睡在桌上，第二天早上在地上醒来。早晨总会发现屋子里的某个地方湿了一大片，一股子尿骚味，只能抓点灰土撒了。
就这么喝了几年，某日谢老爹突然倒地不起，可能是酒精中毒引起的脑出血，悄没声息地去了。到发现时，身体已经僵硬了。
2.突如其来的“横财”
小平就在家附近的小县城上班，回来后伤心的哭了。他老爹对姐姐们很抠门，时刻想着从她们身上榨出钱来。每年哭穷的次数没有一百次也有大几十次。对他却挺好，时不时从放钱的发霉的抽屉里抽出几张红色的币给他。
埋老爹得要钱，他拉开老爹的抽屉，拿出他放在里面的现钱，才发现他这些年用的那个邮政储蓄本上，居然存下一笔巨款，整整88000块。小平惊呆了。他收起老爹的邮政储蓄本，什么也没有说。
几个姐姐回来奔丧，一起凑钱埋了老父亲。虽说厌烦他的抠门和钻到钱眼的癖性，却还是尽心尽力办他的丧事。
忙活了一个星期，父亲总算安然入土了。离开前的一个晚上，姐弟们在一起聊天。回忆以前的事情，不禁唏嘘不已。姐姐们安慰弟弟，今后要靠着他自己过活了。姐姐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只希望他快点找到喜欢的人成家。
大姐说，我们凑了一点钱给你，想着你以后要自己独立生活了，也是不容易。她们把钱交给小平。小平没有说话，接了过来。
最小的姐姐说，以前父亲有一些银子做的压箱底的饰品，要不分我一个两个的。以前父亲答应给我一个的。说着，她便跑到房间，去那个抽屉里搜。
过了一会儿，她哎呀叫了一声。拿出一些东西，有几个银元，有家里的账簿，还挥舞着一个储蓄本子。
她把储蓄本子拿出给大家看，几个姐姐都惊呆了。没有想到，父亲居然存了一笔钱。她们很诧异，问小平，你知道吗？
小平轻微地点了点头。几个姐姐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那时候是冬天，大家在屋子里烤着火。只看见火星一个一个地蹦着。
“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小姐姐忍不住，先问了。
“我一忙，就忘记了。”小平喏喏的说。
“这笔钱基本上是这些年从我们身上抠下来吧。真亏了他，天天哭穷。”大姐冷冷地说。
她想到她15岁的时候，在一个小厂子里上班。那个厂子污染非常严重，她的脸发炎，一直特别痒还溃烂，可是为了家里，始终什么也没有说，也不敢浪费钱去看。现在脸上还留着那个时候的疤痕呢。
那年年底的时候回来，她给家里拿了1566元，加上之前给家里的4000元，她已经给家里拿了5566元了。父亲拿着钱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黑着脸出来，说怎么比预计的少呢？
她那个时候工资一个月是500元。有一天，她不小心把老板发的结算条子拿出来了，父亲看到她的工资一共是6000元，过年老板娘还发了200块红包，顿时恼羞成怒。大骂她是个不知检点的人，怎么花掉了那么多钱。
那天吃中饭的时候，父亲一直当着全家的面，说她胡乱花钱，应该把所有的钱给家里。她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掉在桌子上，没人为她说一句话，她也不敢争辩。这顿饭，她一直在扒饭，却没有几颗吃到了嘴里。
“真是穷了一辈子，现在好了，还是穷着去了，没有见过这种极品。长见识了。”二姐拿着火钳子，把火盆里的火拨大了一些，让温度高一些，又把手凑近了一些。
她想起自己那年过年前，接到小平的电话。她高兴地接起来，以为是问她买没有买到票。那时候票非常难买，她想了好多方法，担心回不了家。
“姐，你今年的任务没有完成。”弟弟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什么？”她震惊得不能自已。
“你今年的任务没有完成，爸说回家前先完成任务。”
她把电话放在一边，无声地哭了。是的，她每年要交给家里多少钱，是父亲规定好的。那个规定超过她的承受能力。没有人想过她有时候交不起房租，哭着去求房东宽限一个月。到了月底的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
她好想回家。她不想过年的时候孤孤单单地在厂子里过。回去可以见到奶奶，也可以吃到家里的饭菜。还可以见到亲爱的姐姐和妹妹。
可是，她不敢回去。弟弟在撂下电话前，说：“如果没有完成任务，今年就先别回来了，车费也蛮贵的。”她想，父亲肯定在一边，弟弟只是学舌，把父亲要说的话说给她听而已。
那年她没有回去，在广东过了一个年。厂子宿舍里的人都回家过年了。她睡了几天，吃了几天泡面，又在街上晃荡了几天。
街上灯红酒绿，只有她形只影单。她那天奢侈地在一家店里吃了一碗面，很好吃，可是很咸，不知道是盐放多了，还是眼泪的味道。
大年初一的时候，她想到自己的姐姐妹妹和弟弟肯定都穿了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一起去拜年了，大家说着吉祥如意的祝福话，好热闹。
各家都会给糖。她可以拿着一个漂亮的袋子去装，把糖果存下来，可以吃很久呢。她最爱吃糖了。各种糖果都有，软的，硬的，甜的，咸的。糖纸也漂亮，她喜欢悄悄地夹在本子中，压在一块石头下。等过段时间平整后，就粘在一个大本子上，那是她最爱的收藏。
她们都没有说话，想起各自的往事，小姐姐掉了眼泪，她的遭遇也不会比两个姐姐更好。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家呢？总是钱钱钱，却一直穷得叮叮当当的一个家。
3.去市里买房子，或者分钱
最后，大姐说话了:“你打算怎么安排这笔钱？”
小平摇了摇头，说他也不知道这笔钱该怎么花，一是数额太大了，二是他觉得是父亲的，不是他的。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二姐再一次问道。
“我不知道，我忙得忘了。”小平小声地说。
过了会儿，二姐咳嗽了一声:“难道你怕我们要跟你分这钱？”
“我没有想过这个事情。我真的忘记了。”他呆呆地说。父亲一死，他就是家里的当家人。似乎这个重担，他根本没有想到要承担。而且，他一直沉浸在父亲去世的悲痛中。
“我不会跟你分这笔钱，父亲留下来，算是给你吧。但是怎么用，得好好考虑一下。”二姐说。大姐和小姐姐也表态，她们的想法与二姐是一样的。
这事到此为止，那天晚上，几个姐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大姐跟两个妹妹商量，想让小平用这笔钱去买个房子。按照她对小平的了解，他对钱完全没有概念。而且，他没有缺过钱。所以，他可能不知不觉中就花光了。
第二天一早，几个姐姐说要跟小平谈一谈。她们表示，这笔钱虽然不属于她们，但是她们希望小平用这笔钱去市里买个房子。
“去市里买个房子？”小平惊呆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市里那么远，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呢。
“是的，去市里买个房子。你现在年纪也到了，没有房子，谈女朋友也困难。二来村子里的发展有限，不如到市里去发展，现在市里的房子也不算贵。另外，家里在村子里一直抬不起头来，这也是到了改变的时候了，你现在是当家人。”
小平犹豫着，不肯答应。姐姐们表示，如果不答应，这笔钱大家分了了事。小平说他要好好想想。
大姐二姐离开了。小姐姐是第二天的车，她陪着小平去把账户上的钱转到他的卡上。加上姐姐们给他凑的钱，小平卡上的钱零多了几个。后面的零他数了好几次，4.5个0，好家伙。
4.围着磨盘转圈的驴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我当时觉得自己在做梦。我攥着那张卡，攥得手都疼了，生怕里面的0会少掉几个。我害怕花出去，不敢把钱花出去。”小平后来跟大姐说。
“我对市里真的一点不熟悉，刚开始去的时候，真的是两眼一抹黑。我不敢相信我要去市里买房子。我父亲说过的话一直在耳边，我们就住这个土房子，也蛮好的，冬暖夏凉。又想到父亲说过的，政府会帮我们盖房子的。”他在某次闲聊的时候，跟后来成为女朋友的女孩说。
小平在县城工作，他开始往市里跑，去看房子。他看了很多楼盘，江景房，公园边的有氧房，老市区的旧楼盘，政府旁的精品房，完全看花了眼。
他请几个姐陪他去看过几次房子，他请同学陪他去看过几次房子，他请堂哥堂嫂陪他去看过几次房子，他自己也去看过无数次房子。市里所有的楼盘，他都去过不止一次。
从前一年年尾，到第二年年末，他一直在看房子。最后，几个姐姐都不耐烦了。开始还催着他，每次电话还问着这事，后来就干脆不问了。
后来他自己也烦了，在看了12个月的房子后，终于定下来一套江边的房子。那个楼盘他去看过好几次，售楼的小姐都认识他。那个楼盘他刚开始去看的时候，在卖一期，等他买的时候，只买到二期的尾盘了。
“我也是挑花了眼睛。真的是一下子没有见过花过这么多钱，感觉特别谨慎。现在想来，10万多块钱，也不算多的。真的是觉得特别有压力，市里也不熟悉，想起来心里是怕怕的。”他跟二姐说。
他买下房子，立刻觉得自己腰杆子直了。村子里没有人有魄力在市里买个房子，每月按揭，乡下人，谁爱欠债？欠了债，像火烧了屁股一样，惊慌的厉害。
小平再回到老家，所有人都羡慕地问他房子的事情。他觉得诧异，怎么这消息传的那么快。那段时间，他成为村里的热点话题。他隐约听到人说:“谢老爹一辈子穷苦，还是儿子有出息，也有眼光，以后肯定是当大老板的料，穷帽子该摘掉咯。”
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按揭真的是蛮累的。每个月都不能休息，时刻绷紧着一根线，好像所有的手脚都被银行绑着。
“大姐，我现在感觉真的不好。我想，要是没有买房子，我现在会想着开个店做生意。”在还贷了两年多后，他跟大姐叹息生活的艰难。
“我以前认为，如果不买房子，可能这笔钱也会像沙子一样，溜走了。如果放在银行，又一天天贬值。现在还好，你的房子已经升值一半了。”大姐笑了。
“可是现在这样捆绑的生活，真的是好的吗？我有时候觉得活得很麻木。我想要一些改变。”他认真地跟大姐说。
“如果你真的想好了，立定主意要做生意，没有本钱可以考虑把房子卖掉呀，我是支持的。如果想尝试做点小生意，一下子投入不那么大，也可以先借一点钱。”大姐想，父亲去世几年，头上的大伞消失不见，弟弟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真好。
“我是想，我现在一直在赚钱-还房贷的圈子里转着。每月想着房贷的问题，几乎都要丧失自己的想法了。我像个围着磨盘转圈的驴子，真的难以得到解脱，还是过得很穷，跟父亲在的时候，没根本分别，还是穷人的思维。”他叹息到。
“也许我们当年的主意真的错了，我很抱歉。真的不知道当时怎么做决定才是好的，我们以为是为你好的。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对，可以考虑卖掉房子的。你现在可以做自己的主宰，不需要遵从我们几个姐姐的意思。”大姐真诚地说。
“好的，谢谢姐姐支持。”小平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