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表妹,比我小四岁。她老公有个姐姐,跟我同岁。遵循我们这里的习俗,我要称她老公的姐姐为表姑。
表姑容貌端庄,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追求他的男青年不计其数,她也交过很多任的男朋友,但是她最后却和一个货运司机结婚了。
货运司机其貌不扬,身高只有165cm,无论外表、家庭条件还是社会地位,超过这个司机的人不计其数,家里人当时都对表姑的选择觉得不可理解,也不看好他们。但是表姑对爱情有自己的理解,她相信自己的选择。
事实证明表姑对爱情的理解和对生活的选择是正确的。这个司机,也就是我的表姑丈,娶到表姑后,感觉在这么多的竞争中胜出,非常珍惜和自豪,人生也开始开挂。
适逢改革开放民营企业的崛起,他的货运生意出奇的好,加上他为人和善爽气,物流业务迅速做大。经过多年的打拼,他自己的大货车达到五百多辆,加上挂靠在他公司名下的货车,公司货车规模也已经超过一千多辆。
表姑丈把表姑宠成了公主,公司财务大权由她一手掌握。表姑物质生活上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轿跑、别墅、法国的包包和服装;她也经常出国旅游,唯一遗憾的是结婚多年了也没有孩子。因为她结婚后曾经发生了宫外孕,在医院急诊手术切除了一侧输卵管。此后多年也一直没有怀上,我们当地的医生说她另一侧输卵管也因为炎症闭锁了。
她和老公曾经一起去上海大医院检查过,结果非常地让她失望,和我们当地医院结论一样,问题确实出在她身上,她得了不孕症。
幸亏她老公非常地爱她,否则她自己早就崩溃了。表姑丈经常安慰表姑,只要这辈子和她在一起就够了,有没有孩子无所谓。
但是表姑总觉得没有孩子的生活缺乏趣味,也不踏实。于是和老公一起去做试管婴儿,化了二十多万,结果怀上试管婴儿以后也自动流产了。
于是表姑夫妻俩决定领养一个孩子。
说来也巧,那时刚好有个贵州来的打工,他家本来已经有一对女儿,结果这次妻子又生了双胞胎女儿,他怕养不起,便将两个女儿都送人了,其中一个女儿送给了我们当地的一个工友。
这个工友自己已经有个男孩,又刚好和表姑认识,觉得表姑家经济条件更好,而且刚好又想要个孩子,于是又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了表姑家。
表姑如获至宝,心中非常感激,分别给了这个工友和打工一笔感谢金。然后去民政部门办理了正规的领养手续,并给孩子登记了户口。
转眼七年过去了,这个女孩上幼儿园大班了。她出落得像一朵鲜花,而且活泼外向,聪明伶俐,对老师长辈礼貌超好。表姑夫妻视她如掌上明珠,给她上的是本地最好的幼儿园,穿的衣服也是名牌童装,在学校里,从来没有人知道这是个被人领养的孩子,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本地知名老板亲生的千金。
不过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来了。有一天,表姑表姑丈接到了片区派出所的电话,需要他们去一趟派出所,据说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来了。
派出所长在电话里直说了,他们当初的领养虽然是合法的,但当年这个贵州的打工是瞒着孩子的母亲把两个双胞胎女儿全都“卖“”掉的,并且他当时骗孩子的母亲说两个孩子因为早产,都没能成活。
孩子的亲生母亲开始信以为真。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孩子的生母最后还是知道了真相。天天跟孩子的父亲要死要活的。孩子的生父没有办法,不得不通过派出所,要回了另一个已经送人的女儿。
现在他们又通过自己那边的派出所,找到我们这边来了。而且孩子的生母以及几个家人已经到了我们本地,并准备由本地片区派出所安排调解。如果生母执意要回这个孩子,她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孩子的生父当时确实瞒着她,不管是送人还是卖了,都是非法的。所以派出所长要表姑夫妻俩做好心理准备。
这简直是个晴天霹雳。他们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可爱的女儿将要离开自己,因为他们已经视她如同己出,而且在她身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感情,他们都非常爱这个孩子并觉得生活中不能没有她。
他们夫妻俩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冷静下来,觉得尽量要把孩子的亲生母亲争取过来。只要这个母亲能答应不要回孩子,事情就好办。他们已经了解到生母家里非常贫困,如果这个孩子真的跟她回去必定是吃苦,也不可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他们决定对这个生母动之情晓之以理,毕竟孩子的利益是首先值得考虑的。
此外,表姑夫妻俩还不很确定,这个贵州生母来这里是真的想要回孩子还是以这件事情来敲诈的。
不管怎么说,表姑夫妻决定,只要生母放弃要回孩子,他们可以给她一笔钱,这笔钱的底线是五十万,五十万以内,全部答应她的要求。要知道,当时在我们这里一套九十五平方的商品房也只有二十几万。也就是说,当时他们的这个底线金额在我们当地足足可以买两套这样的商品房。
如果万一生母不接受五十万,仍然坚持要回孩子,那么表姑夫妻俩也不想放弃这个孩子,决定化钱请律师,走司法途径,争夺扶养权。
在派出所的安排下,表姑夫妻俩终于见到了孩子的生母。她的穿着打扮符合典型的内地农家妇女,虽说是三十出头,但显得明显比同齡的女人老气,脸色黝黑,额头上已有少量皱纹,上睑略浮肿,眼角还挂着一些泪水,明显刚才还哭过。她面对珠光宝气和穿着得体大方的表姑显得颇为拘谨,也没有直接提出要回孩子的要求。
表姑乘机开门见山,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说了。话说了一大堆,主要的意思就是理解她作为一个亲生母亲的心情,但为了孩子的未来,建议她把孩子留下,他们可以考虑给她一笔钱作为补偿。这个生母沉默了一会,提出想见见她的孩子。
表姑哪能轻易答应,因为孩子一直不知道自已是养女,一直都把表姑夫妻俩视为亲生父母。经过派出所一番协调,表姑只答应她远远地看孩子,并且可以用望远镜看,但不能叫喊,以后也不能私下见面相认,以免影响孩子后续的健康成长。生母在派出所里爽快地全部都答应了。
于是表姑一家人用车子带着这个生母远远地停在幼儿园的一角,然后表姑去幼儿园以给孩子送水壶为借口,把她叫出来,并和她说话。孩子看见表姑来了非常高兴,不停地叫她妈妈,并扑到了她的怀里撒娇,活沷得象只美丽的小蝴蝶,又象个高贵的小公主。表姑也把她紧紧地抱着,生怕她被人夺走了似的,不知不觉流下了两行热泪。
生母很守诺言,真的在远处用望远镜看,一边看,一边流泪,看了好久都舍不得放下望远镜,最后终于抑制不住自己,放声哭了出来。众人便急忙把她送回派出所。到了派出所,这个生母又突然破涕为笑。
很幸运,表姑最担心最不确定的事情很快有了眉目,因为经过派出所所长的从中调解,生母原则上不再坚持把孩子带回去。那么接下来谈钱才是关键。
表姑夫妻俩让生母考虑一下,给她多少钱合适。这个生母不知怎么回事,开始就是不肯说。这让表姑夫妻俩心中有点没底了。因为只要能用钱来解决,事情就会变得容易。现在生母这样的状态,又让人捉摸不透了,真担心她又变卦了。
在派出所同志及表姑丈的反复细心劝说下,这个生母终于答应开价。
生母有些局促不安,先看了看表姑夫妻俩,然后慢慢伸出了一只手,朝表姑夫妻撑开了五个手指。
她的这个动作,完全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也让表姑夫妻心中疑惑不已:难道她已经知道我们的底线是五十万,想直接一步到位要这个数?但仔细想想这个底线金额也只有他们夫妻俩及自己的父母知道,根本没有透露给任何其他人。
于是表姑丈试着问她:“你要五万?”
这个生母摇了摇头,依然没有说话。
表姑丈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个生母的胃口也够大的。
“是不是五十万?”
而对表姑丈的提问,生母依然摇头。
表姑及表姑丈两个人对视了一下,觉得事情有点难办了。想不成这生母变卦了,接下来很可能故意报出个五佰万的巨额数目来,让他们为难,然后以此为借口把孩子要回去。表姑心理开始后悔,当初真不应该答应给她看孩子,现在好了,生母应该是看中孩子了。看来少不了要打一场官司了。
所以接下来,表姑夫妻俩也开始睁眼正视着这个生母,心中真的有点不愉快,但一时也不敢再问她具体数目了,调解场面的气氛一时显得非常尴尬。
“这样吧,你直接说个数,我们看看能不能办得到。”因为最终还是要面对现实,表姑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
这个生母嘴角动了动,似乎有些激动,又似乎有些难为情。好不容易从嘴里轻轻地挤出两个字:
“五千。”
在场的所有人听了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多少啊?你再说一遍吧,响亮一点,没有关系的。”表姑丈也觉得不可思议,再问了一下。
“五千,如果五千你们觉得给多了,三千也行吧。”这一次声音很响亮,也很清楚。
表姑夫妇心中的石头终于着地,但是,他们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一刻,他们也终于理解,这个母亲实际上在看到这个孩子过得这么幸福,心中已经作出了作为一个亲生母亲痛苦而伟大的选择。她确实爱她的孩子,她真的不是来敲诈的。
这时,表姑夫妇心中不免对孩子的生母感到同情,同时也对她油然产生了几分敬意。他们同意多给她点钱,但她没有接受,于是表姑夫妇给了她五千外,以补贴车路费和宾馆费的名义又多给了三千。
就这样,一共八千元人民币,这件事情平稳解决了。这样的费用,对于表姑夫妇,也不过是饭店的一餐酒席的费用。
现在这个孩子已经在香港攻读硕士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