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石

       山上咕噜噜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想起,不大,但是常有。一块块小小的石头,顺着斜坡滚滚而下,滚到山脚下,堆积在一起。


       它是其中的一块,和众多同伴一起,静静躺在草丛边,享受着霁月风华。


       细雨靡靡,洗刷着石头上的斑斑污物。山风凉凉,时时拂拭,不让尘埃掩埋石头。


       终于,一场大暴雨降临。山上的水流比溪水还要大,顺着小石头滚落的轨迹,流淌下来,汇入山下的河流。小石头和同伴紧紧相依,可是随着雨水越来越大,水流也是越来越大,冲刷着这一堆小石块。一个同伴坚持不住了,于是被水流冲走,很快,这一堆小石头所剩无几,它扎在泥土下,希冀着不被水流冲走。可是水流太大,裹挟着山上很多没有滚落的石头一并下山,掀起了泥土与芳草,轰轰隆隆的落入山下的河水中。


       它感受到了河水的冰凉,比起寻常雨水还要凉的多。它看着天空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至什么也看不见。它沉在了河底,它尝试着感受着身边,是的,那根直挺挺的那么长应该是树枝,这个这么光滑又不断蹭着它的,难道就是鱼?


       它在黑暗中有点恐惧,可是无可奈何,它只能坚持。嘿呀,什么东西啊。原来是有东西撞了它一下,于是它又变化了位置,又被河水冲了起来,磕磕撞撞的总算又落了地。它感受着身上被撞疼了的伤疤,有几分委屈和酸涩。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翻腾,终于见到了阳光。原来透过河水看太阳是这个样子的,不再晃眼,因为河水的波纹让它看外面的东西都看不清。不过好在看河里的东西倒是特别清楚,它能看见花斑鱼,小河草,还有一些很透明很透明的鱼。


       这个龙虾干嘛一直挤我呀,哦,原来是想钻到石缝里。这个时候它才想起来看看身边的同伴。可是为什么它的同伴都那么沉默呢,都静静的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一阵水波泛起,它又浮了起来,这次它看清了,自己上浮,又下沉,又在别的石头上磕磕绊绊的过来,最终又在一个位置沉寂下来。


       终于它见到了一个和它一样比较好动的石头,可是这个石头在每一次沉沉浮浮中都努力的伤害着自己,让自己的棱角都脱落,然后疼的在那里哆哆嗦嗦。它看了看自己,哦,原来自己和旁边石头最大的区别,就是它是不规则的,有棱有角,而旁边的石头,都是椭圆的。


       一次次随着水波浮动,它看到那块小石头越来越变的椭圆,因为棱角在一次次的冲击中被它自己狠狠的撞掉了,虽然自己也撞掉了很多,但是它并没有趋向于椭圆,只是变得圆润了很多,依旧形状不同,至少,还有很多面的存在,不是只有一个面。


       这一次水波又起,奇怪的是,它被冲了起来,但是那块变的近乎椭圆的石头没有再起来,也没有再哆嗦,甚至将头深深的埋在了下面,不言不语,变的和之前的那些石头一样,安静。


       它很疼,因为不愿褪去棱角,所以每一次的浮沉都很疼,它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是和其他石头一样,借助每次撞击褪去棱角,然后沉寂在一个地方?还是保持着这样,可是它觉得,这样的疼痛它坚持不了多久了。


       很庆幸,它终于遇到了很多和它一样,有棱有角的石头。它们一起浮沉,一起看尽这沿途的美景,忘却疼痛。每天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将疼痛当做一种动力。可是有一天,自己又被撞掉了些许石屑的时候,它发现,其他那些石头这么多次,根本一次都没有被撞掉过。它很好奇,于是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仔细观察,发现原来它们和它并不一样,每一次撞击,它们撞的都是别的石头,甚至会让椭圆石头上出现一个小洞。它明白了,它们原来并不是普通意义的石头,或许它们是金?也许是玉?或者是比较厉害的石头?总之,质地比自己要坚硬的多,所以不怕撞击,原来,每次疼的,只有它自己。


       自从知道真相后它有点落寞。有一天,一些被叫做人的生物在河里挑挑捡捡,兴奋的把那些有棱有角的石头都拿走了,它很高兴,它也被拿走了。


       可是被敲了几下,又被扔回了河里,而旁边的椭圆石头又被带走了很多,它很伤心。


       从那些人类的口中,它知道了它的那些同伴们天生高贵,而它,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碎石头。所以,它们可以保持棱角,反而会被当做珍品,而自己有棱角,还不如旁边的椭圆石头有价值。它其实不想在河里呆着了,也想被带走,因为每次都有点疼。


       它从河流,走到溪水,又汇入河流,在暴雨中几次更换河道。却终究没有逃离在河中的命运。它有点累了,坚持不住了,它也在想,自己坚持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呢。可是它就是不愿意和所有的石头都一样,它不喜欢看它们寂静的样子,它向往蓝天,向往外面的世界。即使痛,那也还能再随波看尽繁华美景。而一旦变的椭圆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河水也并不平静,河底的细沙总会由于地底莫名的原因塌陷,每次总会掩埋掉大量的椭圆石头。这一次,似乎所有石头都逃不过被掩埋的命运了,因为那个口,椭圆石头都堵不住,于是那个口子被越冲刷越大,只有先用石头堵住,上面的细沙慢慢灌输,石头才不会被掩埋。它看了看那个口子,只有它自己能够堵住。


       它很高兴,这么久了,终于有自己的机会了。于是它奋勇向前,用自己的棱角支撑住,自己在最底下,让其他椭圆石头踩在自己的身上,于是这个窟窿终于被堵上了,大家也避免了被掩埋。虽然自己只能通过石缝看外面,但至少知道自己是有用的了。


       时间久了,大家都忘了身下那个有棱角的石头在支撑着那个洞,安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不断有石头在积压,它瘦弱的身板难以支撑所有的重量。尤其是它在苦苦支撑的棱角,分外疼痛。河水依旧很美,河水的卵石滩也很美,可是没有人知道,它在下面的辛苦。它坚持不住了,因为它能感觉到,那个石角,要断了。


       石角断的时候它的心并没有被刺痛刺激到,反而感觉到是一种解脱。正因为有棱角,那个洞要重新被很多石头填埋的时候,它随着水波冲了起来,看着其他那个之前在身上的石头一个个陷入无底黑洞,它不知道在想什么。


       它累了,角断了,棱也被磨的很可怜。看够了风景,历经了无数。它想,它该沉寂下来,随波逐流了。认命了。


       它很机智,即便是要与所有人一样,它也要保留一分自己的特点。于是它把那些角都打磨圆滑了, 留着几个棱埋在下面。在上面看起来,它也是十分椭圆的,但其实它下面并不椭圆,依旧有棱。虽然偶尔还是会飘起来,但是这正是它想要的,想沉寂便把圆滑那面露出来,想看风景,就把有棱有面的那边露出来。


       一天,一个小孩和父母在河滩捡石头。父母都在挑选着那些椭圆的鹅卵石,唯有小孩把它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舍不得再扔回去。它一直在等待着,被重新扔回河里的命运。但是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小孩把石头拿给父母看,父母愣了好久。原来小石头也有个性。于是它被穿了起来,虽然被穿的时候打的孔很痛,但是它和一根绳子相依为命了,从此它不用在河里沉寂,它可以陪着小孩看尽这人世间的浮浮沉沉,大千美景。


       小孩终于是长大成人了,它看着他陪着他,历经跌跌撞撞,在他最痛苦迷茫的时候。它在桌子上轻轻的晃动着自己,年轻人看着它,久久的看着它。终于不再迷茫,眼神变的坚毅,最终,他和它,成为了同类中的一类。


        他们还真是有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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