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份有雨,南方的冬天开始有了寒意。回了一趟家,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奶奶独自坐在沙发上烤火,没人观看的电视机里头放着没人知晓的电视。

一顶盖着的灰色针织帽,低着的头在想着什么,也许也没想什么,只是呆呆地就像睡着的样子。

条纹的被褥,里头的褶皱被岁月染成灰黄,泛着铁锈的煤炉燃烧出橙红的颜色。门缝里攒出一道光,斜斜的与房间的黑色融合然后只剩下淡淡的白,恰好能让人看清事物。

奶奶抬头,一只手轻轻的落在她的肩上,她的孙子在她头顶重重的唤了一声:“细嗲。”

浑浊的眼睛努力地去涌现一股澄澈,过了一会她才回过神来看清楚面前地站着的青年。

“山山回来啦。”

“山山好久没回来啦!你爷爷都盼着你嘞。”

“你爷爷嘞?他刚刚还在这里。”奶奶的脸上除了微笑剩下的全是皱纹。

我把剥好的柿子送到奶奶手里,奶奶眯着眼睛把柿子送到嘴里。我问她甜不甜,是不是有点涩?她说甜,很好吃不涩,山山给我剥的!

过了一会,爷爷从厨房眯着眼睛慢慢地走了过来,看见我就说:“山山好久没回来,我都想到好多事要跟你说嘞!”他也戴着一顶帽子,蓝色鸭舌帽。

“我这段时间考试去了,就有点忙。”我说。

然后又剥了一个柿子递到爷爷手里。

爷爷也眯着眼睛笑,又露出他那仅剩的一颗黑黄的还缺了一只角的门牙。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又要上楼弄饭,就上楼了。

妈妈本来要进城,接到一个我打来的电话就重新折了回来。妈妈在伞下,看见我就微笑,我上去给了她一个拥抱。

她穿一件冬天的绵睡衣,粉色的针织帽遮住她的头发和耳朵,电话里她说她进城有事,我问了很多遍,她都说她进城有事。

我们是在半路上相遇的。但是我一开始没看见,只顾着开车就错过了,爸爸却看见了,看见了但是我已经开了好远。

本来这次不打算回来的,所以就没告诉妈妈我会回来,也没打算要再这边吃饭,本来是和爸爸一起去消分的。

时间很仓促,甚至也来不及去见我的外公外婆,爸爸弄完饭吃完了饭就在楼下坐了一会,就立马又要去忙了。妈妈说她还是要去上街,去大舅家买点药,最近牙疼。

落进初冬的雨,落在房子旁边,就有了几分温度。房子是很多人的家,但只有自己的才能有另外的温度,说不出来只是心里感动。

还有很多不舍,就马上又得出发。

长大后,时间就好像开始变得不太够用。我以为只要留在这座城市就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他们,但好像事实并不如此,我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谁也不可能留在谁的身边。

人长大了就都会离开,去寻找属于自己生长的土地,然后慢慢地在那边生根发芽直到开花结果。再到另一个生命的轮回,就好像那些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而生活就像许多刮来的风。

我只能匆匆的望一眼这边,眼里能见到的不过是一些凋谢了的植物。那些景色又让我想起那些褪了色的节日,失去等待的节日就像失去了它原本的味道。少一些期待,就会失掉感动。

大人们不再会因为节日而感到惊喜,节日只会让一些人变得更加忙碌,也会更累。但无论怎样,哪怕为的只是一场简单的团聚。他们也会从昨天忙碌到今天晚上,也许只为一顿饭,他们在乎的东西就会开始变得很复杂,很复杂也许也不复杂。

伯伯伯母坐在楼下与爷爷奶奶闲谈。爸爸一过去,伯母就告诉他:“村子里又有了一些事情,你顾也不顾?”

“都有什么?”爸爸问。

“喏,和平满七十岁要结客,地华家又生了一个茂茂,建文家建了新房子。”

爸爸就上楼拿了文情簿下来,一个一个地对着找,女儿结婚时谁谁谁来过,送了多少钱,谁谁谁没来,要不要去?

爸爸曾经打了八个电话给地华,他一个没接,找去他的工地上,爸爸又问工地上的人,工地上的人打了一个电话给地华,他就接了。

村里文情很多,从前送一百的,现在最少得三百。父亲没了工作,看得出他很心急,但是索性儿子还算争气,能自己存住钱,而且不算很少。

那一刻,我既心疼爸爸,也有点看不起他。心疼的是他觉得有一点亲缘关系的兄弟,既然这样对他,他总算是死心了。看不起的是为什么要打那么多电话给他?还要跑过去找他?这种人应该早就不理的。

有些混日子的人混的风生水起,有些拼命努力的人也不见着有什么起色,很多命运跟性格有关系,他不是那种圆滑的人,也圆滑不过生活,就只能老老实实的挣着最吃亏的钱,干着最吃亏的事。他比他要幸运,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但不幸的只是过去。

其实,年少的时候有很多不明白他的地方,甚至觉得很看不起他。长大后才明白,他的那些所有的难处,每一处都有值得掉眼泪的不为人知的痛处。

儿时与父亲的关系很好,还可以一起钓鱼,一起去看他公司的节目,一杯一块五的红苹果成了记忆中最好喝的饮料。初中以后好像就再没有了那种感觉,离爸爸越来越远,甚至产生隔膜。也越来越不理解他,也许是很少与他聊天,说话。

男人总是将很多伤痛藏进深渊,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背后经历了什么风霜,他不会说,岁月也不会开口。直到某一天,他长大了,经历了一些风霜,才知晓涯边的风很大,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模样。

今天是父亲的生日,我与他说了一些话,就像小时候一样,还能开得起玩笑,两个人在一起不再是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其实很羡慕那种能做兄弟的父子,其实,也不羡慕。

我跟他说,祝他生日快乐,他什么也没有说,我没敢看他的脸,不知道上头有没有微笑,好像没有。但是我知道今天他很开心,因为他今天微笑了很多次,虽然微笑的脸上满是沧桑。

车窗上的雨珠从有到没有,景物也换着速度更换,父亲的脸上漆黑,我没敢正式他的脸,头发里满是岁月的痕迹,看着他瘦小的背影,风一吹,也许我随时会掉下眼泪。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没有送他礼物给他,只是买了一共七百多块钱的米,油,蛋糕,肉。分别分给了他,母亲,和奶奶家。

他回家总炫耀我那七百块,我其实从来不说,也不想说甚至害怕说。因为我知道,他从来舍不得花一分钱在自己的吃的东西里,母亲也是一样。

他很高兴的说,姐姐硬塞了八百给他,他说等过年外甥和外甥女回来,他又给他们。他很高兴的说,他的儿子也长大了,买了七百多块钱的东西送回家,给他和他的奶奶家。

罙钬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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