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湿漉漉的雨天，又闷又热。拥挤的街道，行色匆匆的人群，挨挨挤挤地排队等公车。

雨伞撞着雨伞，水珠滴滴答答从伞边落下。

周五晚高峰的人群天然带着急躁感，公车队伍中弥漫着一股焦虑。

余美美就是在这时候看到了吴尧。

一个20出头的年轻男人，浓眉大眼，身姿挺拔，步履从容，穿着简单的卡其裤，白上衣，从街角走过来。

“美美姐，还记得我吗？”吴尧笑眯眯地站在余美美面前，大眼睛好像在发光。

就像灰暗的雨天中，一道锐利的闪电掠过天际。余美美的脑袋里嗡的一声。

她这是见鬼了吗？！

5年前，就死去了的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余美美难以置信瞪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吴，吴骁”她艰难地开口。“你不是已经……”

“美美姐，我是吴尧。”小伙子打断她，脸上浮现淡淡的悲哀。“哥哥已经走了很久了。”

02

那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余美美多年来都拒绝回想。但谁都不能否认，这个故事的开头美好得像梦一样。

那年，22岁的余美美初出茅庐，在旅行社做调度和文员等杂活儿。

有一回，老板娘派她去跟边境车队的老板谈合作。回来的时候误打了辆黑车。那司机居然是个老色胚。半路上随便一停就开始动手动脚，余美美吓得惊声尖叫。

四周荒僻，只有乌鸦被她的叫声惊起，呼啦啦从枝头飞走。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驻扎在附近的边防武警，恰好出来拉练，一行人犹如踩着七彩祥云的武士们，出现在她面前，拯救了这个瑟瑟发抖的小美女。

小美女已经被吓到六神无主，双手环抱着自己，头都不敢抬一下。后来是武警战士们抓走了司机，叫来了镇上派出所的女警，让好心的女警把她送回了家。

又过了几周，等她平复下来，才想起来还没好好感谢救她的战士们。于是，旅行社的同事再去边境时，她拉着人家一起去找派出所女警询问，才知道救她的是边防武警支队的一个班，领头的班长叫做吴骁。

更巧的是，跟她们有业务往来的车队老板，居然是吴骁高中同学的姐夫，从小就认识。

热心的车队老板随后安排了一个饭局。

饭桌上，她才看清楚了吴骁的样子。浓眉大眼，笑容真诚，一看就是个正直的男孩。更兼身形颀长，猿臂蜂腰，一看就很有力量感。

最吸引余美美的是他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余美美从小就喜欢大眼睛长睫毛的男生，对吴骁的颜毫无抵抗力，几乎是第一眼，就入了心。

饭桌上，对着吴骁的眼睛，她几乎沉溺在他不经意间就迷死人的眼波里。她几度失语，颇有些狼狈。他不语，但眼角闪出笑意。

一个身材窈窕，皮肤雪白，乌发杏眼的小美女，佯装不经意地盯着他看，甚至看到有点发呆，眼神热烈如火。这谁能受得了啊？

他们在最好的年华，和最恰当的时间里相遇，几乎是一见钟情。没多久，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谈起了恋爱。

他跟她理想中的男友几乎一模一样：大眼睛，话不多，性格随和，正直善良。最重要的是，他尊重她，包容她，更欣赏她爽直善良到有点呆的性格。这个世界上，遇到爱很难，更难的是，遇到了解。

那段时间，余美美就像泡在了蜜罐里，从里到外透着甜。青春洋溢的脸蛋上总是笑盈盈。

吴骁的部队离城市很远，那时候还没有高铁，甚至绿皮火车都很少。

为了见他，每个周末，她都要坐5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然后在镇上的小招待所里，把自己好好打扮一番，再给他打电话。

等他从部队出来，她再像蝴蝶一样，翩翩飞入他的怀里。

两人手拉手去散步，看夕阳，吃烧烤，再依依不舍地分开。他回部队，她回招待所。

第二天，她再坐5个小时绿皮火车回到市里。

年轻时候的爱恋总是浓厚纯粹又热烈。见面一次这么难，她却不以为苦。一次分别，只会让下一次更甜蜜。

过年放假，吴骁把余美美带回了老家。他父母都是淳朴善良的农村人，见到儿子带女朋友回来，喜出望外。

比较意外的是吴骁的弟弟吴尧，20岁的小伙子，正在读大三，居然身材容貌跟吴骁有八分相似，看着十分亲切。

看到余美美，吴尧的脸上绽开腼腆的笑容，一样的大眼睛和长睫毛，眼波闪动一下，神似吴骁。只是举止之间，多了少许斯文，少了一些洒脱。

余美美很喜欢这一家人，没几天就非常自在地跟老人上山去放羊，跟吴骁吴尧两兄弟满山乱晃了。

在青山绿水间，在漫天夕阳和潺潺山泉的见证下，他们已经愉快地谈婚论嫁，谈到年后就去余美美家提亲，甚至谈到孩子的养育。美好的未来仿佛就在眼前展开。

余美美雪白的脸上，杏眼潋滟，唇角止不住地上翘。

原来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是这么的美好啊……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乐极生悲是什么意思。

回城后，又是一个周末，她如常去看他，却怎么也打不通他的电话。她在招待所里如坐针毡，不停地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

第二天，她才得知，有数名毒贩从边境偷渡过来，被他无意间发现。为了抓住毒贩，他身中三刀，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昨夜就已经去了。

噩耗来临，余美美整个人都傻了。

之前还活泼乱跳的人，身体这么强壮，大手这么暖，眼睛这么亮，笑容这么可爱，怎么突然就没了呢？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明明说好了，周末就来看他的呀？

后来的兵荒马乱，她已经想不起来了。那以后的很多很多个夜里，她夜不能寐，泪流满面。

还有很多个周末，她都还会坐绿皮火车，去到那个边陲小镇，在那个曾经留下他气息的地方，久久徘徊。

他的老家，她还去过一次。两位老人的悲恸令人不忍直视。后来，她就不再去了。

就让他们从此忘了她吧。遗忘了，就不会那么疼痛。

03

余美美疲倦地关上门。湿漉漉的天气加深了疲倦感，从骨髓都透出乏来。

她把自己埋在沙发里，久久不肯动一下。

重遇吴尧让她再次想起了失去的爱人，久违的心痛再次来袭。她已经把这段回忆埋藏在记忆深处很久了，久到以为不去翻动，就会自己消失。今天才知道，这只是她的妄想。

她的一部分，最鲜活的生命和情感的一部分，已经永远地，埋藏在那座边陲小镇上。

吴尧今天只说了几句话，要了余美美的电话，加了微信，就说有事，匆匆离开了。也对，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见过一次，就能认出她，还上前来打招呼，已经是很好了。不然还能期待什么呢？她心想。

可是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期盼。5年了，亲人和朋友们怕她难过，从来不主动提吴骁。她也怕他们担心，只得假装若无其事。今天她的回忆翻涌起来，其实也想有人可以一起谈谈他。她已经压抑得太久了。

没想到的是，吴尧第二天就打来了电话。“美美姐，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饭桌上，吴尧心情很好的样子，笑语晏晏，眼神闪动之间，越发像吴骁。

吴尧大学毕业后，一边工作一边跟同学合伙创业，两边都发展得不错，短短数年已经在这座城市安家落户。家中双亲亦安好。

她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谈笑之间，她注视着吴尧似曾相识的轮廓，和熟悉的眼睛形状，心跳突然有点快。

一定是因为喝了点酒，或者是他太像他哥哥了。美美想着，深呼吸把心跳放缓下来。

他们后来一直在谈吴骁。谈他小时候去地里捉田鼠，用鞭炮炸鱼塘，爬树掏鸟窝，各种趣事。也谈他从小就立志当兵，穿军装那天兴奋得到处晃，还特地照了相。还谈到他在部队数次立功，智勇双全，抓住了偷渡来的异国人。然后就是他突然的离去，带给亲人无限的悲伤和思念。

余美美很久没有那么畅快地笑过，和痛快的流过泪了。虽然形容有点狼狈，但那晚之后，她心里一块石头好像融化了。对于吴骁，她貌似是放下了。

但没想到的是，从这天开始，吴尧的邀约就没断过。

“美美姐，听说你有个闺蜜开了大排档，手艺很好的那种？”

“美美姐，荔枝季节到了，我们回家去摘吧？两个老人摘不动了。”

“美美姐，我妈妈说芒果也熟了，让我们回去帮忙。”

“美美，天冷了，正是喝羊汤的时候，你最近经常加班，正好补一补。”

不知不觉间，吴尧对她的称呼，从美美姐变成了美美。

两个人越来越熟悉。

原来美美和吴尧有那么多相同的爱好，都喜欢读书，喜欢看英美剧，都喜欢看足球排球和体操比赛。两人甚至连思路都相似，有时候交换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原来他跟哥哥不仅仅外貌身材相似，连性格和品行都那么相似。他们都善良热心，品行正直，会耐心地花时间为陌生人指路，会把大雨后公园里迷路的小麻雀送回家。

他甚至还跟哥哥学过一些散打，有一回他们去看电影，他还抓住了一个对排队的女生动手动脚的小混混。

她越来越欣赏他和哥哥的相似之处，和越来越情不自禁地发掘他的不同之处。

而他看她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热烈。最近几次在晚上送她到家，在门口道别时，直勾勾地盯着她，好像要说什么又忍住了。她心乱之余，开始回避。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借口出差，接连拒绝了吴尧的几个邀请。

04

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周末，余美美懒懒地瘫在沙发上。可能真是病了，她连骨头都是疼的，疼得一动不想动。

可能人病了就会有点软弱。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吴骁，可是想着想着，脑海里的人，好像又变成了吴尧。

噢，余美美叹了一声，更深地把自己埋到沙发靠枕中。

“余美美你这是脑子进水还是色迷心窍？你是把他当成他哥哥的替身，太不道德了！”她狠狠地谴责起自己来。“虽然他很帅，很像吴骁，很体贴，对你很好，但你也不能先爱上哥哥，又喜欢上弟弟啊！”

“我一定是单身太久了。”余美美心想。“病好后，我就答应老妈去相亲，相上十个八个，估计就能脱单了吧？”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门外赫然就是她刚刚在想的吴尧。

“你怎么来了？”余美美手忙脚乱地拉了拉衣服，又拢了拢头发，还不自然地拍了拍脸颊，企图给熟透了的脸蛋降降温。

“我打电话给你却一直不通，你家里又亮着灯。我有点担心你。”吴尧有点忐忑，“我不想身边再有人出事了。”

闻言，余美美沉默了。

吴尧却靠近她，把手贴在她的额头上，“你发烧了？怎么不早说？”他带着责备。“我没事，吃颗药就好了。”她强打精神。

吴尧不赞同地摇摇头。半哄半强迫地，带她去医院看了病，打了针，拿了药，喂了粥。又把她送回家。余美美病得手脚无力，也就随他去了。

朦胧间，她被人轻轻放在床上。脸颊传来冰凉的触感。她舒服地喟叹一声，脸颊忍不住贴近那冰凉的手。

身边的人呼吸一顿，下一秒，她的双唇就被他吻住了。

她一惊，刚想推开，却被他强势地侵入，舌尖被迫随之起舞。呼吸间全是他好闻的气息，不知不觉已经被吻到全身发软，面色酡红，喉咙间情不自禁溢出低低的呻吟。她艰难地企图挣脱，他却戛然而止，埋头在她颈间，调整着呼吸。

“美美，做我的女朋友吧？”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略带沙哑，好听得要命。

“不行，我比你年龄大，还跟你哥好过。你应该找个更好的女孩。”她艰难地吐出拒绝的话。“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不合适。”她推开他。

他抬起头来，深深地盯住她的眼睛，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可是那双大眼睛，睫毛微颤，波光闪烁，又好像千言万语。她的心脏像是被人大力抓了一把，用力扭开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一夜无梦。

余美美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她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体已经恢复大半。

她打开房门，外面空无一人。莫不是做了个梦吧？她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松了口气，又有点怅然。

接下来的几天，吴尧像是消失了一样。之前每天电话微信不断，这五天居然毫无音讯。

余美美有点生气，可她到底以什么立场生气呢？还有点忍不住的想念他，可她又是以什么身份，在日夜牵挂呢？她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心里就像一团乱麻。

下班后，她刚踏进家门，就接到一个电话，是吴尧的同事打来的：“美美姐，你听说了吗？可吓死我们了。吴尧应该是今天出差回来，没想到他的航班失事了……”

好像被一把大锤从头顶打下来，她魂飞魄散一般，后面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她手脚冰凉，强自镇定，将电话揣兜里，一把拉开房门就冲出去。

“砰！”正正地撞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她的鼻梁发酸，生生流出了眼泪。

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她不顾鼻梁酸痛，贪婪地把整张脸都埋在那个胸膛里，眼泪瞬间失控。

“美美，你怎么了？”胸口的衬衣很快就湿了，吴尧有点慌。

“你是听说我的航班失事了吗？我没坐那班飞机。因为我提前一天回来了。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说服你，追到你……”

“不用追，我就在这里。我只是，还没有想清楚，我喜欢的到底是你，还是，吴骁。”余美美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终于抬起头看着他。

吴尧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力气大得几乎弄疼了她的腰。

“没关系，你喜欢我也好，还记挂着哥哥也好，只要是你，都没关系。”

“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我和哥哥喜欢的女孩是同一个类型的。

“哥哥答应你的事情做不到了，让我来，我把我们两个人份的，一起都给你。”

当晚，吴尧没有离开。

两人痴缠在一起时，余美美犹如一朵被打开的玫瑰花，香且艳，春色无边。

迷离之间，从半开半闭的眼眸中望去，他的面庞年轻英俊，眼眸专注，掩不住的欢喜和满足。

余美美在反复被逼至极乐之际，不由自主地苦笑：“小狼狗的体力真是太好了。”

05

夏日，两人回到吴尧的家乡，父母欣喜若狂。没多久二人领了证，办了喜酒。

第三年秋天，余美美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吴逍遥（骁尧的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