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有意思,我感觉从小我遇到的人和事情都非常稀奇有趣,很多事情都让人印象深刻。就比如18岁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一件让我想想心有余悸的事情。这个故事和爱情无关,却给我留下了一些阴影。
事情是在我和一个曾经的好朋友之间发生的。这个女孩叫付磊。
高一的时候,我们住一个宿舍,床挨着,我五床她六床。军训的时候,我们站一排。教室里我们坐前后桌。于是很快成了很相熟的朋友。
她个子高但是瘦瘦的,梳着女兵似的短发。两颗眼睛不大但是瞳仁很黑。军训的时候她总是站的很直。不说话的时候,她总是轻轻抿着嘴,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干什么事情都很认真,上课的笔记也记得满满当当。
她是从我们市里一个比较普通的初中考过来的。那个学校传说风气一直很不好,可见她能考到我们的高中,一所省级重点中学,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据她自己说,她老家在豫东——其实在我们省内,豫西的人对豫东和豫南的人印象也通常不大好,小时候老家人说一个人不讲究,就说“你跟东帮人一样。”;东帮人,即豫东人——她从小和父母一起来到洛阳,父母以卖水果为生。
我倒是对她印象很好,因为她做事总是很认真的样子,但是性格又极其单纯——不知道一卷卷纸的价格。我们去学校的小超市买东西,大概2007年那会吧,一卷卷纸超市卖3块(其实是很夸张的,外面的超市大概只要1.5元),她说感觉很便宜。我发现她可能对物价没有什么感知。再了解她日常的为人处世,比如对待很多事情都是不设防的样子,更多地是用她从书里获取的价值观去观察这世界,我觉得她可能是被父母保护得太好了。
一件典型的事情让我印象很深刻。那会儿我们住宿,每天学校要检查寝室卫生的。我们学校宿舍非常好,那会已经是上床下桌了,东西一般都是放在柜子里,所以检查卫生的主要的内容就是叠被子,被子需要叠成类似豆腐块的形状。检查的人站在宿舍门口,仰着头往床上看,所以只能看到豆腐块外侧的一面。
叠过被子的人都知道,被子需要先沿着长边进行一个“三折叠”,然后再把这个长条分成4等份,沿着两头往中线折一次,再对折起来就好了。叠完以后,把豆腐块光滑的一面朝外,即可显得干干净净。
而付磊总是把粗糙的一面对外。我说,你为啥不把粗糙一面靠着墙放呢,这样看上去就是干净的呢。
她说,那不是在掩盖吗?
我一时语塞。
还有另一件事。宿管的阿姨很热心,当然也很多事。她没事喜欢拉着我们聊天,大多数时候我们也并不想听她那些陈词滥调,于是经常敷衍过去。而付磊不一样。宿管阿姨很喜欢和她聊天。有次她和我说,宿管阿姨告诉她“上学不要交朋友。”我其实理解宿管阿姨说的“交朋友”是处对象的意思。老一代的人大多喜欢那么说吧。但是付磊显然把“交朋友”理解为字面的意思了。我担心我们的友谊会被影响,于是和她说,阿姨的话听听就是了,不必当真。没想到她说,那你的话我为什么要当真呢?
我再次无言以对。
换作是别人这么说,肯定要生气的。但是付磊单纯的性格,让你觉得她说的话,做的事,纯粹是出于好奇或者不解,你实在没法对她生气。
她的文章写的很好很有灵气,常被语文老师在班上当范文阅读。所以她给人的感觉就是质朴而未经世俗影响的感觉,整个人显得空灵疏离。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我们闹掰了。然后就是分班,我还是在理科班。一开始她也在理科班。后面又调到了文科班。直到高三,因为一个很偶然的时机,我们缓和了关系,又变成了好朋友。
她和我说,她在理科班跟不上,后面调去了文科班。然后她又讲起来我们高一分班前后闹掰的事情,她说后面再在学校碰到我,她就很紧张,很想和我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始等等。
有一天放学我们一起去附近的礼品店逛。那个礼品店是个看着很有文化的老爷爷开的,物件都很精美不俗,做工很精良,凸显店主人别样的品味。有一些飘着雪的水晶球,还有一些铜质摆件等等,价格也不便宜,在那会儿一个就要十几二十多元了。而当时流行的还是“两元店”。
逛着逛着,不知为啥付磊就打算买很多东西,这个也要,那个也要,一下子选了好多。店主人当然是高兴的,估计也没见过哪个学生一下子要买这么多的。但是我一下子就很懵了,我不知她为啥突然要买这么多,因为她平时是个很节约的人,除了吃饭几乎不买零食。我委婉劝她,挑几个喜欢的买就行了,别买太多。店家听了自然是不高兴。
付磊自然也是不听我劝的,一下子还是选了很多很多。最后老板噼里啪啦一算,竟然要八百多元。我当时都惊呆了,要知道当时高中生活费一个月也就是四五百罢了。而她买这些玩意花这么多钱我实属不理解。
她让老板放好,说一会回家拿钱结账。后来她确实也付了钱,但是东西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没法拿回家。
过了几天,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她请我去她家里吃饭。她爸妈也是很质朴的人,妈妈做饭很好吃。我依稀记得是做了一个蒸鸡,用很大的一个桶,把一整只鸡放在桶里蒸,桶口用一层面皮蒙着,等正好以后撕开面皮里面的鸡肉非常软烂。我俩吃完饭,就在她屋里坐着聊天。偶然聊到年级里成绩好的同学,她说他们班的一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天天化妆打扮,但是成绩也是文科班第一名。那个女孩每天五点起来学习。
我说,我们班的第一名不一样,基本上不写课外作业,每天就是准点上课,下了自习就回宿舍睡觉的,还天天打球。我说可能每个人的学习习惯不一样吧。
在我看来这只是随口的闲聊罢了,可是后面发生的事情超出我的预料。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我的话,她怔住了,突然开始沉默,然后眼神开始放空。我当时吓坏了,不知道她怎么回事。我说你怎么了?她说没事,你回学校吧。
然后我就惴惴不安地回学校去了。
后来好几个月,我都没有见过她。加上高三课业的繁忙,我也没有再主动去她家里找过她。
有一天上课,老师突然把我叫出去,说文科班付磊的班主任喊我。我一头雾水地走出教室。
付磊的班主任,也就是我们高一共同的数学老师,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说,啊,付磊几个月没来学校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惶恐地说。
然后老师说,“哼,你不知道,人家父母现在找来了,说就是因为你俩有一天聊天,后面付磊就不想上学了,在家躺着,不吃也不喝,也不说话。人家父母肯定是你说了什么影响她,现在要你负责。”
我自然是吓坏了。然后问老师需要我做什么。老师说让我去她家里看看。
于是我下课后赶紧赶到她家。掀开门帘,看到她直直地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
她父亲示意我过去,说,当初是你俩聊天她变成这样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估计她是有心结了,你劝劝她,让她去上学吧。
于是我坐在她的床边,说了一些劝她的话。她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表情,好像一个大限将至的人,脸上带着超脱的神情,平静地藐视着一切,眼里没有任何人,也显然听不进去任何的话。
我也忘了当时在她家待了有多久,只记得他父亲吵着说要把礼品店的东西全退回去,还让我当证人,闹着去礼品店老爷爷那里,让人家把钱全退了。
我也忘了他父亲后面是怎么“放过”了我,我后来是怎么离开的。
我只记得,18岁的我,被别的班的老师当众叫出去教室,被她的父母指责要为她的状态负责。我站在那里觉得没有人可以帮我,而我要为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负起沉重的责任,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距离高考已经没剩下几个月了。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备考,在文山题海里征战。而我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偶尔听到学校外面传来救护车的声音,就心头一紧,准备随时迎接那个可怕的消息。我的前途,我的命运,要走向何方,我不知道。这样的时刻经历了很多次,后来我也渐渐麻木了,该做的题还是要做的。
好在最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听说付磊已经正常上学了。我自然是再也不敢和她有任何交集。
再后来,是大一下半学期。我在南京上大学。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在图书馆自习,突然传来qq好友的添加申请。是付磊。
我想她也许已经“彻底好了”,于是卸下心防加了她。
我对她还是抱有好奇和担心的,毕竟是曾经的好朋友,虽然她的父母曾经把她状态变化的责任全推给我,但是那是她父母的问题,她本人在我心里还是那个单纯而天真的朋友。
她给我打了电话,我记得我站在图书馆的走廊里拿着手机,激动而紧张地听她聊了好多好多。她说起后来的事:高三她恢复上学以后,由于经历了几个月缺课,进度自然事跟不上了,所以最后只去郑州上了一个大专,学空乘;她的父母和她以及她的哥嫂都住在了一起;她的意见还是常常和她父母相左,她也并不想学空乘;但是她每次表达自己意见的时候,就会被家人认为是“犯病了”……她很想我,她没有朋友。
她说,她的父母哥嫂曾经尝试把她送进精神科病院,她也入院检查了但是并没有问题;她也知道自己没问题,但是她还是遵循父母的意见,继续吃着所谓的治疗药物。
我听着她和我的碎碎念,感到很无力,不知道我能为她做些什么,然而我几乎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过了几天,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她删除了。
又过了几个月,一个陌生的号码要添加我,备注是付磊的哥哥,问我是不是 xx,他有关于她妹妹的事情想和我聊聊。我自然是没有通过。
再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