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坂幸太郎,日本最不像推理小说家的推理小说家。热衷于多角度叙事,翻开书看了几个毫无相关的短篇故事,一边在感慨这家伙怎么在写这种东西会扑扑地往外冒萌气的时候,一边漫不经心地把宫坂设置的大量线索收入脑中。突然他像推倒多米诺骨牌一般把所有东西在你脑中唤醒。然后惊呼几声“原来”、“原来”、“哇”和“厉害厉害”,发现宫坂巧妙地给在故事中我们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收束了所有的线索,收紧了短篇之间的关系。顺便又让读者感叹一句,原来那些东西也不仅仅是冒萌气啊!
巧妙设置的诡计,环环相扣的线索,引人入胜的节奏并不能直接把伊坂幸太郎抬到东野圭吾和村上春树的位置。但是他让推理小说步入“柳暗花明又一村”治愈的风格,轻快的笔触,极强的画面感,熟悉的元素,多角色穿插描写,颠倒的时间线,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信任、依赖……这才是他被称作天才并跻身一流作家的法宝
伊坂幸太郎的小说里,有未知的世界和不确定的冒险,有微妙的失控感——主角们总会被动或主动地被牵扯进一些不确定的事件中,掉进另一种生活,踏上密布冒险的旅程。
但是这部小说,伊坂幸太郎彻底丢掉多角度叙事,用传统推理手法记录了一个可供怀疑对象不多、推理结果并不重要的故事。
哥哥泉水一开始就坦白:“我和春只有一半的血缘关系,我们的母亲是同一个人,父亲却不同。”哥哥泉水和弟弟春的父母都没有离婚再婚,春的父亲是个经验丰富的强奸犯。专门挑忘记关门、带着孩子的年轻妈妈,闯进家去行凶。威胁妈妈说要对孩子施暴,以此来强暴女性。虽然办法老套,却很有效果,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手段甚至值得赞赏。据说那人有时还会盯上小学生,因此作为一个强奸犯,他算是比较没品的那种。
换而言之,十六岁年前的那个未成年才是春的父亲,那人在仙台市内独自犯下超过三十起强暴案,被害人有十岁的小女孩,还有四十岁的孕妇,行为如此恶劣,却只在少管所待了几年,装出一副已经反省了的样子,就这么被饶恕了。因为他尚未成年。因为他没有杀人。因为强奸充其量跟交通事故差不多。少年犯的个人信息不会让被害者家属得知。甚至连名字都没有透露。当时的法律机制就是如此。
关于这件事泉水和父亲对这件事情长时间抱定的态度是“可能记得,但想不前来了。如今也不打算想起来。”
春从二楼一跃而下,春绝不是为了所谓的“正义感”,他区分是否有品的标准是是否涉及性行为。春提着乔丹球棍揍了对女生动用私刑的男生们,当然也没忘了揍了那位平时无礼的女生,然后像丢掉重力一般,从二楼一跃而下。
要断绝人类的情欲,就必须限制食物摄入,或彻底断食。
想必当时的春就想用球棒来代替食物完成那项事业吧。至少他不是为了拯救那个蠢女人而去的。而是为了将人类的原罪,作为人性的“性”从根源上剔除,这才挥舞着乔丹球棒跳了下去
这是一个基因和纵火的故事
那个强奸犯有一张标了三十多处犯罪地点的地图,俨然是烦人的功勋记录。
哥哥泉水在基因公司工作,基因里面双螺旋结构隐藏的秘密。城里出现了的连续纵火案,居然烧到自己的公司,以清洗涂鸦为工作的春发现每个纵火案的现场都有涂鸦。
弟弟春干着清洗街头涂鸦的工作,春把这些东西叫做垃圾。春在绘画上有很高的天赋,年幼的作品凭借歪斜的构图产生的不安的压迫感获奖。那幅画以类似感动的情感变成了整个会场里最不像风景画的风景画。
不过春因此很长时间没有再拿起画笔,倒不是因为完成了完美作品而引起的质疑,只是听到了关于遗传,关于身世,关于连线路图都画不好的父亲的难堪。因此带来的苦恼让春很小的时候就有“哥哥陪伴,用暴力摧毁一切的想法”。这和老妈之后打审查员的屁股的做法如出一辙。
父亲轻轻的一句“毕加索去世那天是你的生日”就足以让春摒弃自己是强奸犯儿子的事实从而接纳自己。这样自己的天赋是以一种“毕加索传人”展现,而非所谓的血缘。
泉水和春的英译都是spring,除了一出生父母确定的名字的想要联结两人的初衷外。两人从小都很像,春一直像个跟屁虫跟在泉水后面。乔丹球棍和泉水是春在做出重大决定的护身符。
两人关于看电视会让自己脑子坏掉这件事,“自作自受”、“活到老、学到老”这些词时,春会很认真地和泉水做出看似轻率的举动,尽管泉水通常像个迟钝的政治家,常常对此没有察觉。但是春干这工作并非出于“正义感”,春觉得自己体内的毕加索之血不容许在这种迅速涂鸦,不容许这种没有对艺术怀有热爱感的克罗马农人随意涂抹墙壁。
父亲在与癌症做最后的抵抗,无限繁殖的癌细胞,关于基因的设计图,TAC这回事,以此为本职工作的泉水对此侃侃而谈,春对此很感兴趣。不过泉水后来心想或许春早就知道“DNA、端粒”这些东西是回事了。
梵高第一眼看到伦勃朗的《犹太新娘》,梵高说给他面包他能坐在画前端详两周。理解任何东西是需要时间的,人总不能草率断定他人人生的走向。
“老哥你也要小心点。越是觉得自己在走直线,就越容易偏离正轨,这跟人生是一回事。越是觉得自己走在笔直的康庄大道上,就越容易在不经意间失足。可是一心想着快走歪快走歪⋯⋯却也真的会走歪。”
小说出现了各种元素,布谷鸟的蛋和任劳任怨的夜莺夫妇。
春是我的儿子,他是我们家的次子,是你弟弟,我们是最强的一家人
温和淡定的口吻,完全看不出“我才是一切悲剧的主人公”那种自怨自艾的感情,也没有自我激励的虚假架势。他看上去既不像陶醉于自己台词中的自恋狂,也不像随便找个答案搪塞小孩子。父亲的话拯救了我。因此,我虽然对他所说的事情感到大吃一惊,却没有陷入恐慌。父亲在我脑中奠定了这样一个想法——所谓的“血统传承”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在基因公司工作的泉水
可是对我来说,承认基因的力量,无疑是件极端恐怖的事情。因为一旦承认,父亲和弟弟会变成什么样?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和春,是否会变成陌路人?春是不是走到哪儿都得带着强奸犯的基因呢?我经常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他们都十分惧怕自己与父亲的血缘关系。我记得兄弟中更聪明的二儿子曾说:“这就是卡拉马佐夫的力量,这就是卡拉马佐夫一族低俗的力量。”那无疑是对自己体内流淌的血液,也就是父亲的遗传基因做出的嘲讽。我还清楚地记得三儿子被非难的画面——“你不也是个卡拉马佐夫吗?你们家族中的情欲已经像炎症一般蔓延开来了”。我读到这里时,觉得那简直是针对春的批判。如果用同样的理由来分析,我弟弟体内就也可能存在着“强奸犯的低俗力量”,完全有可能被指控说:“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强奸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承认基因是绝对不可反抗的。世界上不应该存在什么“卡拉马佐夫的力量”,或者“强奸犯的血统”。我正呆呆地想着心事,仁RICH的演讲结束了。我们坐回到椅子上,开始了日常工作,嘈杂声也突然回到了办公室内。
关于基因的讨论
当时很流行利己的遗传基因一说,父母舍命拯救孩子,雄性螳螂明知自己会被吃掉也要交配,无非都是为了将自己的遗传基因流传下去。“可能是吧。”我随口回了一句,“为了保证基因流传,人性受到了操纵。男人想受女性欢迎,会有性欲,还有性行为带来的快感,说到底都是为了方便基因延续。要是做爱不舒服,人类早就灭绝了。”“真白痴。”“机制就是这么完美。”我一直认为生物的本能是一个非常宏大且完美的机制。“男人花心肯定是想跟女性发生性关系。”春说,“从基因学角度来分析,就是为了创造出各种基因组合的后代,增加存活的可能性。变异越多越好。大家总是找各种理由,归根结底,还不是被基因操纵了。”
但是春不一样,或许春只是很不爽,不想自己屈服于那种力量。
泉水和春两兄弟,都有个共通的特点,就是非常在意的事情总是无法直接说出口。总要先东拉西扯一番,以正餐结束后开始吃点心的心态,引出最想谈论的话题。
所以春设置一系列的诡计,希望哥哥能够在自己做出重大决定时能够在自己身边。
这本书更有趣的地方在于无处不在的哲学性思考和作者熟悉的元素。因为推理是是侦探作品的无聊流程(这话是作者自己说的)
罗兰·柯克 ,一位让泉水刚听到曲名为《生而为奴》就感到无比压抑却利用欢快旋律征服泉水的摆脱宿命论的爵士乐演奏者。
春最喜欢的甘地和德川纲吉。
小丑在空中秋千上穿梭时,完全忘记了重力。
关于芥川龙之介的《轨道列车》的牢骚。高中老师对我们说:“芥川想写的,简而言之就是这最后一段吧。”而我们则怒从中来:“什么嘛!那么我们只读这最后一段不就好了!”
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他们会采取的态度不出以下两种:批判、唾弃;或者装出一副深刻理解的样子大加赞美。或许这并不是马奈的本意,但他的确成为了叛逆者的领头羊。
JLG 让 吕克 戈达尔的奇妙畅想,两万八千年前的故事,来自未来的恶作剧,Engine圆镇猿人的由来,像奥黛丽赫本一样的追踪狂夏子小姐(夏一定会在春后面紧追不放),兄弟两人的心灵感应,格雷厄姆贝尔对电话的哲学阐释。要道歉、要改正、要感谢对应的终止密码子。
关于灵长类的讨论,关于除了红猩猩和人类以外的哺乳动物无需法律规范都不会犯下的强奸罪行。
评论家莫里斯·布朗肖对萨德侯爵的评语,他从萨德的作品中感受到的是和葛城差不多的思维方式,他说:“萨德的哲学便是利益以及彻底的利己主义。”意即:“只有让我快乐的事才是大家遵从的守则。
独白、对话、节拍,数不胜数,《卡拉马佐夫兄弟》血缘羁跘的,托尔斯泰《克莱采奏鸣曲》中对性的偏颇态度,性、哲学、死亡和无聊的戈达尔,巴塔耶的另类解释——我认为,人跟动物的本质区别就是总在各种事物上牵强附会地找出各种意义。”“正是这样,所以,意义是很重要的。”
好幼稚和真热血
“小丑轻飘飘地飞来飞去,一点都不会受重力影响。”
“没错,因为重力消失了。”父亲再加上一句。
“怎么做到的?”我问。
“快乐的生存,就能摆脱地球的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