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学贯中西的西方大师之二---镇江的女儿:赛珍珠
八角道:“现在来说说第二个学贯中西的西方大师---赛珍珠。她是个女人,但是别记成赛金花啊?只不过中国人认为她是美国人;而美国人认为她是中国人。”
小武笑了一声,道:“好的,我不会记错。但是她到底是哪国人?”
八角捋须道:“赛珍珠(Pearl Sydenstricker)出生于美国,但是当母亲刚产下这个小珍珠(Pearl)之后,也没有坐几天月子(美国女人不需要),就登上了漂洋过海去中国的大轮船。当小珍珠变成三个月大的婴儿的时候,她已经抵达了中国生活的第一站:江苏淮安。从此以后,她在华东(江苏、安徽、江西)各地成长、生活了40余年,又返回了美国生活了40年。”
小武睁大眼睛道:“如此说来,赛珍珠是个Made-in-China的美国人? ”
八角点头微笑道:“不错。这就是赛珍珠最大的优势---她应该是最了解中国底层人民生活的外国人。通过写实中国普通农民的生活,她后来所发表的《大地》等著作、使她成为历史上唯一的一位既获得普利策奖、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
小武惊叹道:“赛珍珠在文学上的成果非同小可啊!想来她的作品成为贯通了中西的桥梁?”
八角颔首道:“正是如此。先给你介绍一下、赛珍珠的成长经历。”
“首先,赛珍珠的父亲赛兆祥,是一个美国来中国的传教士,无论奉命去何等艰苦的乡村传教,依然十分虔诚而不怕生活艰难。赛珍珠的母亲卡罗琳,是个十分崇拜自己老公的事业而一直毫无怨言的女人---虽然自己亲生的四个孩子在中国因为医疗跟不上只存活了一个婴儿(就是小珍珠)。”
“父母的特点也显著影响到了赛珍珠自己的性格,她长大后也嫁给了一个美国来中国的传教士约翰•布克(John S. Buck)。布克(或译为卜凯)在安徽宿县传教之余,还亲自下田种地,同中国农民打成一片,因为他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读的就是农科。”
小武汗道:“像赛珍珠母女这样的女人,如今世上还有吗?我也想找一个……就她家里的男人,也同样是稀缺动物吧?”
八角嘿嘿一笑,继续道:“小珍珠刚刚懂事,父亲就奉调携全家迁居江苏镇江工作生活。这样,她得以在镇江度过了开心的童年和少女时光,一直到18岁后去美国读大学。”
小武微笑道:“小珍珠在镇江的生活很开心?你真的知道?”
八角捋须微笑道:“当然了。她在书中写道:有时候和奶妈说着各种苏北土话、还听讲中国各种名著故事;有时候跟老师孔秀才上私塾,而孔秀才发现她很有文言天赋,就严格要求、倾囊以授。”
小武讶道:“一个美国女孩,居然读私塾?内容是四书五经?而且老师还考上过秀才?”
八角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是很难得的。小珍珠的父母刻意让她从一开始、就接受最纯正的中国传统教育。因此甚至决定,等她私塾的启蒙完全结束后、再让她正式开始学英语。当然,这也是后来赛珍珠的中文水平一直好过英文的原因。”
“当她长大后回美国的时候,赛珍珠发现自己的英语水平很是普通,别说理解美国的俚语、俗语相当困难,就是简单地融入社会也花了好长时间。后来即使她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也依然被美国某些文化精英所鄙视:‘这样的英语水平也能得奖?那哪个作家不能得诺贝尔文学奖’?”
小武笑了,道:“语言也就是工具罢了,关键还是看你写的是什么内容。但是,让一个外国小姑娘去苦读四书五经,这很不容易吧?难道她的童年很快乐吗?”
八角也笑了,道:“这还是看人的。不过赛兆祥给小孩启蒙能找到有功名在身的老师(秀才)也不容易,何况这个老师还能来家里单教一个女孩,他又很愿意教---这都是少有的机缘吧。所以小珍珠的文言文水平突飞猛进,也非常感谢孔老师。”
“不过,赛珍珠也写道:当在书房里摇头晃脑吟诵古文的时候,一听到门外的货郎铃声经过,小姑娘便像风一般地跑出大门,掏出口袋里积存已久的一个铜板,换两块能甜掉牙齿的梨膏糖来吃。这就是在镇江成长期间最开心的事情了……”
小武失笑道:“好吧,这的确是接中国的地气。”
图表 18少女赛珍珠和老师孔秀才小像
图片来自互联网
八角笑道:“长大以后,赛珍珠一直自称是‘镇江的女儿’---凡是需要填各种登记表的时候,籍贯一栏她总是填‘江苏镇江’。当在润州中学毕业后,她便回到美国家乡去读大学。不过几年之后,大学刚一毕业,赛珍珠又回到了镇江,在一家女子中学里面当教员。”
“几年后她出嫁了,又跟着丈夫来到了安徽宿县的乡下传教,更加深入地了解了中国农村生活。又过了几年,布克受聘去南京大学开创农业经济系,于是她也跟去南京教英语。赛珍珠的生活经历很丰富,不论是在贫困的农村,还是在富丽堂皇的民国首都南京,她跟层次天差地别的不同中国人都打过交道。”
小武点头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赛珍珠就应该一直是个中学女教师。然而她为什么会提笔写作,并得了普利策奖呢?”
八角捋须道:“赛珍珠广览西方文学,发现其中所写的中国跟自己知道的很不一样,多数是戴着有色眼镜所写下的文字。而自己长期浸润过的中国民间生活、并不为西方人所了解,于是赛珍珠有话要说---此后逐渐写下了《大地》、《儿子们》、《分家》等系列小说。其中《大地》(The Good Earth,1931)最为有名,一出版就风靡了美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
说着,八角大袖一挥,一张书单便飘飘摇摇地飞出,小武伸手接过,一瞧全都是赛珍珠历年作品封面,足足有上百本。
图表 19赛珍珠著作列表(部分)
图片来自互联网
小武想了一下,道:“我还是有点奇怪,即算赛珍珠擅长文言文,可是这些小说是给西方人看的,中文的功夫恐怕用不上。而她的英文文笔,按你说不算很好吧,又如何能打动西方人的心呢?”
八角一捋胡须,开玩笑道:“好问题!其实在我看来,真正决定赛珍珠能够成为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大作家的原因---是一个‘土’字!而且还不是一层‘土’,是双层 ‘土’!所以又是一个‘圭’字!呵呵。 ”
小武大讶道:“什么是双层‘土’?”
八角没有直接回答,却缓缓轻声哼起了一首外国歌曲,小武听来却很熟悉。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乡村小路,带我回家)
To the place,I belong
(去的地方,我属于那里)
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a
(西弗吉尼亚,母亲山脉)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带我回家,乡村小路)
……”
哼了一半,八角突然停住,问道:“这歌你听过吗?”
小武脱口道:“这首经典老歌《Country Roads》我当然听过!它可是美国乡村音乐的鼻祖啊!当年,轻弹吉他、吟唱这首歌的约翰•丹佛(John Denver)在全世界都不知道有多火! ”
八角笑道:“看来你的确知道一点。赛珍珠在美国的故乡,正是歌中所唱到的,在西弗吉尼亚州、像母亲一样养育当地农民的山脉之一、青山(Green Hill)农场。要回去那里,必然要经过很长的乡村小路(Country Roads)。”
“世人都说赛珍珠是中西文化的桥梁,这还不够确切。因为在中国,她主要是深扎在农村体验生活,显得非常的‘土’气。而回到故乡,她还是植根乡村,心理依然离不开‘土’气。所以我说她是‘圭’---双料的‘土’,这在以精英人士或者小资产阶层为主的中美文学界里、都是非常难得的人物呐!”
小武有点明白了,道:“赛珍珠这种双料‘土风’,无论在中美两国都是罕见的。那她写出的内容,自然会让其它文人大出意料之外,也无法与之对比。”
八角点了点头,道:“比如,赛珍珠描写了自己的一个姐姐---父母的中国养女---出嫁以后连生了6个女儿却被夫家所鄙视,直到终于生出了一个儿子,情况才有好转。又比如,在乡下捡到被抛弃的女婴尸体,赛珍珠会亲自去埋葬她---当时感觉就好像埋葬掉了自己的心灵一样。”
小武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这些来自民间底层的真情实感,都是取材于亲历的真人真事,完全是精英们无法评述的。”
八角捋须道:“还有一篇她写的小说,同鲁迅的小说类似,说的是一个母亲的儿子是革命者,被朝廷杀了头,然后老母亲去给他上坟的事情。”
小武惊道:“这不是鲁迅的《药》吗?夏奶奶以为坟头上的乌鸦附有儿子的魂,可以给自己托梦呢,然而终于没有反应。”
八角微笑道:“但是在赛珍珠的小说里,结局却完全不一样。一则,夏奶奶在乱葬岗上的几十个随便掩埋的坟中,实在找不出哪个是自己儿子的,只好胡乱祭拜。二则,家里的其它女人不久又生下了孙辈,于是老奶奶又忙乱于抚养小娃娃,只好也顾不上儿子的身后事了。”
小武叹了一口气,思索道:“同样一件事情,两个大文豪写来却完全不一样!大概来说,鲁迅是革命性的,写的内容是意图改造社会的;而赛珍珠是写实性的,写的内容可能更接近农村的现实。”
八角轻笑了一声,道:“不过鲁迅认为赛珍珠到底是美国人,流于表面,并不了解中国国情。”
小武哂笑道:“这个见仁见智吧。不过,赛珍珠后来为什么回美国了?不继续在中国生活了呢?是不是得了两个文学大奖以后,想到故乡去衣锦还乡了?”
八角捋须道:“这个原因挺复杂。一方面有这个可能,她大约不想再当老师了。她后来的事业都在美国,既可以写书出版挣钱,又当上了美国作家协会会长。”
“而另一个原因就比较八卦了。在1934年,42岁的赛珍珠同布克于南京离婚,之后马上搬回了美国。后来她再次结婚,对象却是一直落力替她卖书的书籍出版商。”
小武大讶道:“似乎赛珍珠搬回美国的事情,在她生命中是180度的大转弯啊?她的一切都变了,之前的中国浪漫生活完全变成了另一种美国现实生活!而她新的老公,明显是娶了一个摇钱树啊?自己是出版书籍的人,而老婆却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那还愁没有钱赚?”
八角嘿嘿一笑道:“这些不好评价。但赛珍珠之前早已出轨,不排除她和布克之间已经好多年貌合神离了。”
小武的嘴巴变成一个“O”字形,道:“哦?你怎知道她出轨了?跟谁?”
八角抿嘴笑道:“此事十分隐秘,长期无人知晓。直到赛珍珠死后,她的闺蜜方才承认---说她的地下情人身份,被誉为是中国的‘拜伦’---也就是‘大众情人’的意思。”
“但这也还是有迹可寻的,其实那个神秘男人,就是中国情圣---徐志摩。”
小武的O形嘴顿时又大了一圈:“啊??啊!”
八角捋须微笑道:“早在1924年,印度诗人泰戈尔访华的时候,徐志摩等人从上海迎接了大师入境,然后一路陪同漫游全中国兼做翻译。一行人来到南京的时候,作为南京大学农业系的地主,布克、赛珍珠夫妇自然在座奉陪。不料方一接触,赛珍珠马上就倾倒于徐志摩的绝顶才华。”
“当时,徐志摩本想追求一同接待泰戈尔的林徽因,无奈佳人的态度总是封闭不纳。百无聊赖之际,便也想寻找替代品以稍许得到精神慰藉,何况赛珍珠的风华也是令人印象深刻---于是徐赛二人一拍即合,便悄悄地开始约会,并有了‘不寻常的关系’,倒也无人知晓。”
图表 20赛珍珠、徐志摩、林徽因及泰戈尔访华
图片来自互联网
小武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徐志摩的本领我知道---越是才女,越会倾倒于他。好吧,我连他倆相会的场景都脑补好了,连借口都是现成的---两人都是托辞去私访泰戈尔吧,而实际上另有乾坤---可能泰戈尔睡觉去了。”
“后来呢,‘云中鹤’先生肯定鸿飞冥冥,赛珍珠又不会跟人说---自然普通人无从知晓、徐赛二人还有这么一段秘密情史。”
八角微笑道:“也许徐志摩忘了,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所以他从不提起这事。但是在赛珍珠的小说中,第二年就写过一对异国恋的青年男女、很像她和徐志摩(1925年);又过了七八年,还写过那个男的后来坐飞机失事死亡。根据她一贯的写实风格,文中‘徐君’的身份应该是呼之欲出了。”
小武点头呵呵笑道:“这么说起来,真相基本是没跑了。但是她原来那个老公,后来怎么样了?”
八角捋须道:“约翰•布克跟赛珍珠离婚以后,一时还不想回美国,因为他在中国的事业还没有完成。时任南京大学农业经济系系主任的他,早在20年代就申请了专门款项,引入了抽样调查等科学方法,委派师生们前往7省17县、调研了2866户农家,得到中国农业具体的第一手资料。”
“30年代,布克(John S. Buck,也译做农学家‘卜凯’)所发表的两本农学著作---《中国农家经济》和《中国土地利用》---令他‘广泛被尊为世界上关于中国农业经济最优秀、最权威的学者’。规模最大的时候,他将农业调研扩大到22省、168个地区,其调查结果是中国农业长期的坚实基础。”
图表21布克(卜凯)的中国农业著作(部分)
图片来自互联网
小武张大了嘴,惊诧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对如‘神仙’般完美的夫妻终于分道扬镳了,真是遗憾……”
八角笑道:“赛珍珠后来的老公是个嗜钱如命的商人,跟布克很不一样。所以,你看他给赛珍珠出版的书,即使赛珍珠已经改嫁给他很多年了,作者的署名依然是‘Pearl S. Buck’。”
“照说在改嫁以后,赛珍珠就不应该再用前夫的姓Buck,按惯例她可以改用后夫的姓。然而作为书商,他的后夫唯恐读者弄不清楚改名后的赛珍珠,就是得到诺贝尔奖的那个‘Pearl S. Buck’---显然这会影响到书籍的销量,于是力主她一直沿用前夫的姓。”
小武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什么是唯利是图了!连自己的脸都不要了!”
八角又微笑道:“后来赛珍珠也曾鼓动林语堂写作,说他中英文俱佳,又熟悉中国情况,正是深入描写中国的极佳人选。结果林语堂就此写出了《吾国吾民》---赛珍珠还为此书做了序,对内容大加赞扬。”
“《吾国吾民》一书出版后也是大卖。不过后来林语堂认为,赛珍珠夫妻获得自己授权独家出版此书,然而却克扣了大量版税,令自己蒙受了巨大损失,就此不跟赛珍珠他们夫妻来往了。”
小武叹道:“看来找了个商人当老公,赛珍珠自己的风格肯定也会受影响的。”
八角点头微笑道:“不管怎样,美国的高层很多都会通过赛珍珠的著作来了解中国。前总统布什来访问中国的时候,还专程去拜访过南京大学里的小白楼---那里是赛珍珠写作《大地》的地方。”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赛珍珠在1935年离开中国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时间一久,她也有点脱离中国社会了。尤其是当中国进入了新社会后,她所了解的、还是旧社会的中国,不免会因此误解新中国而说出一些欠妥的看法。”
小武若有所思,道:“不错,这也正常。但是她身为名人,所说的话就可能会被人利用吧?”
八角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还是有些政治觉悟的。所以当尼克松访华的时候,中美关系解冻,本来赛珍珠也可以随之访华,她也非常想完成这个心愿---然而赛珍珠虽为此兴奋了许久、却最终被中国大使馆拒签,导致已经80多岁的她得了抑郁症,第二年就过世了。”
小武摇了摇头,道:“估计中美高层都担心这次历史性会面出什么岔子,有点怕赛珍珠乱说话。在更高的政治目的之前,只好先让她保持低调。”
八角捋须点头道:“如果赛珍珠能够再多等几年,还是有机会回镇江去看看的。不过她的寿命已经到了,也就只能葬在青山农场了。她的墓碑上只有三个中文大字---‘赛-珍-珠’,其它什么也没有。”
小武很吃惊的道:“墓碑上没有英文名字?也没有墓主人得过普利策奖和诺贝尔文学奖的介绍?这真是难以置信的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