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卖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
爬山虎终于爬过了屋顶,阳光似笑非笑,墙角的花猫耷拉着脑袋,一缕炊烟升起。风吹过,吹吐温柔的气息。
桌上时钟滴答滴答,飞虫头触窗纱。外婆笑着和卖糖粥的人摆摆手,转头与我相视一笑。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爱喝糖粥,那甜,来得太容易了,他们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外婆所爱,是清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苏东坡有言“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于外婆而言,清粥正是那味清欢,清淡如此,欢愉如此。
摇着蒲扇坐在藤椅上乘凉的午后,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声从酣然睡梦中唤醒,眯着惺忪睡眼抬头望去,是外婆在八仙桌前轻轻用扇子扇着桌上的清粥。暖汽缓缓而上,又随着扇子的清风四下流离,化作一缕似有似无的稻香。我接过一碗清粥,粒粒稻米如晶莹剔透的白玉,如邢窑白瓷类雪类银,如太湖银鱼细嫩透明。一勺入口,浓稠细腻,是悉心把握的火候,是不烫不凉的温度。
“还烫吗?”
“正好。”
“童年的一天一天,温暖而迟缓,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红绒里子上晒着的阳光”,板壁毕毕剥剥地爆裂,童年时晒太阳的屋前成了夜雨霖铃中不可触碰的过往。再回去时,似与一切时空脱了节,如游丝般不着边际。推开老旧的屋门,外婆端出一碗清粥,剥了一个咸鸭蛋,我缓缓将粥送入口中。原来,总有那么些老人安安静静地摇着蒲扇于温暖惬意的午后不紧不慢地煮一碗粥。可是,他们被隐藏于孤岛,很多时候,我们遍寻不着。
我们活在遗忘与记忆之间。而今炎炎夏日,仍满心念想着清粥,却都是白米饭兑水般单调无味,亦或苦不堪言。于是求着母亲慢慢煮,静静候,才终于有了一丝清香浓稠的味道,却因太烫被狠狠塞进了冰箱。如今餐桌前,再难见到摇着蒲扇的老人安详地把粥扇凉,所谓清欢,终成寡淡。
爬山虎发了疯似的生长,阳光躲在乌云背后,墙角的花猫发出声声哀鸣,风刮过,大雨倾盆。
我撑着雨伞躲在屋檐,不经意瞥见屋中老人静静煮粥,想到儿时外婆时常花上一段如莲的时光煮一碗清粥,慢慢把粥扇凉,恰似《从前慢》中车,马,邮件都很慢的从前。我把手伸进米袋子里捣来捣去,也不会挨骂。清粥恰到好处的温度带着丝丝暖意,也不会伤害我的胃。
走的快了,远了,无人问我粥可温。调节温度变得那么容易,不再需要漫长的等待。似万般皆好,却不知,快速的步伐已游走于生活之外,踏着寂寞的石块,枯干的枝叶,没有了温度。
再次吃外婆煮的粥,我抢过她手中的蒲扇,一如儿时扇着腾腾热气,把粥递予外婆,我问:“还烫吗?”“正好。”她与我相视一笑。
曾有人问我:粥可温?那时小桥流水,缓缓而行。
今我问他人:粥可温?此刻车水马龙,疾疾而驰。然,我心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