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普通的小村庄。周围的农田由于连年征战大多荒废,十几间零散的茅屋萧瑟破败。村子里听不见鸡鸣狗叫,一片死寂,只有偶尔冒出的一缕炊烟,显示着,这里有人居住的痕迹。
尽管狗子今年才九岁,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狗子饿的发昏。狗子看着躺在床上的娘,年纪小小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狗儿,娘,就要死了。这,这块玉佩,你拿好。这是,你,你的,身,身世。”母亲躺在床上,摸索着从怀里找出一块玉佩,盯着狗子看。长期的饥饿使得她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枯瘦的胳膊让狗儿想到冬日里捡来烧柴的枯枝,唯独那深陷进去的眼睛,越发明亮。
狗子虚弱看着母亲,眼神毫无色彩地从母亲手中接过那块玉佩。
“狗儿,你,你听着!好好活下去!”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母亲像是得到了大解脱,手腕一松,闭上了眼,从眼眶里流出黑色的血,那是她对于活着的绝望以及对于狗子的希望。
这是一个饱受苦难的女人,年纪轻轻就嫁了过来,还未来的及品尝生活的滋味,丈夫就战死了。夫家没有长辈,娘家不管她,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在乱世里挣扎着过光景。终于还是失败了,不声不响地死去。秋日里枯死的一颗野草,谁在乎呢?
“娘。”狗子趴在母亲怀里哭,他希望这个女人可以活过来,像前几天一样,变戏法似的递给他半块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馍馍。在水里泡开了,可以吃上一天。可这次没有戏法,没有馍馍,母亲真的死了。狗子哭着哭着就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狗子是被饿醒的,胃里搅着痛。求生的本能使饥饿的狗子艰难地向水缸爬去。几乎用尽全部剩余的力气,狗子从瓦缸里舀出来一舀子的凉水,咕嘟咕嘟地贪婪地喝着。很快肚子涨了起来,狗子觉得自己饱了。可狗子知道这都是假象,他已经这么干三回了,不到半个时辰巨大的饥饿感会再次袭来。总能给自己找来食物的母亲没了,狗子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想到母亲临终时的嘱托,小小的狗子拄着一根木棍,艰难地站起来,“我娘说了,我不能死。”
村子里其他人家也都过着恓惶的日子,母亲不是第一个被饿死的。狗子觉得村正家里或许还有吃的,因为村正家里没饿死过人。
眼看着天黑,狗子摸索着向村正家里走去。
“汪!”狗子离着村正家还有一段距离呢,就听着一阵急促的狗叫。“我娘都饿死了,村正家里还有粮食喂狗,唉。”狗子心里想着。
“怎么办呢?村正那人是不会给我粮食吃的,他还养着狗,我肯定偷不来啊。不知道狗吃饱没有,应该有剩下一点狗食吧。我小心一点,我也叫狗子,村正家里那条狗,应该不会怪我和它抢食儿吧?”边想着,狗子边咬牙继续朝村正家里挪着。
“咦?门开着,怎么狗不叫了,是不是正在吃饭?要不等狗吃饱了,我再进去?”狗子自知自己马上就要饿死了,站门口犹豫了半天,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觉到饥饿感再度来袭的时候,求生的欲望还是催着他扶着门框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大哥,我终于明白师傅说的话了。”只见村正家的院子里,一个光头男人,一边坐在桌子边说着话,一边啃着一大块骨头。
“在这乱世,千万不能小瞧任何人。这狗肉味道真不错。”另一边坐着一个更加魁梧的大汉。
二人说说笑笑,若不是一旁放着的刀上还流着血,倒真有一番豪爽之意。
“咕咕。”狗子贪婪地盯着二人面前的大盆,食物的味道诱惑着狗子的饥肠辘辘。
光头寻着声音看到了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的狗子,“咦”了一声,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把狗子像鸡仔一样提溜到了桌边。
狗子艰难的咽着口水,盯着桌子上的大盆。即使饿地快死了,还难得地保留着基本的理智,因为光头的手还捏在他的脖子上,他可不想现在就死。狗子现在就像一只猴子,任谁饿的皮包骨头都像猴子。
“唉,阿伟,放手吧。”大汉看着狗子的可怜模样,对光头说,又拿起一只碗,捞了一碗狗肉汤,放到狗子面前,“吃吧。”
“大哥,谁知道这小子什么来路。”光头盯着大汉说道,手上暗自加了把力。他二人早已杀人如麻,可不管老弱妇孺这个说法。
“放了他吧,他就是个穷苦小娃娃。”大汉叹了一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
光头愣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
狗子迫不及待地端起碗,还是小心地抬头瞅瞅大汉,见大汉点点头,抱着碗就往嘴里倒。喝完之后,两眼又直愣愣地盯着盆。
大汉又给他捞了一碗,还特意捞了一块肉放里面。
狗子又喝的一滴不剩,还想再喝。被大汉照着脑袋拍了一下。“小子,再喝的话,你就得撑死了。”光头对着狗子说。
“哪怕被撑死,也好过饿死啊。”狗子终于有了点力气,哭了起来。
“你哭个屁啊!”光头不耐烦地一脚把狗子踹老远。
狗子从地上爬起来,低沉地哭着,“我娘今天死了,呜呜呜呜,是被饿死的。”
“唉,算了,小子,你今天遇到我们,就算你命不该绝。”大汉伸手指着亮着光的堂屋,“那里面有粮食,你能拿走多少就拿多少,去吧。”
狗子愣愣地盯着大汉。
“你发什么愣呢?快滚!”光头叫到。
狗子怕光头还来踹他,刚刚那一脚可疼了。呲着牙揉着屁股,狗子赶忙向着堂屋跑去。推开房门,昏暗的烛光被风一吹,晃动了一下。
狗子继续朝左边走,突然,狗子哇的叫了一声,却只能张着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双手紧紧捂着嘴,吓尿了裤子,瘫在地上。
只见左边的西屋里,堆满了三个硕大的粮仓。而在粮仓旁边,两具尸体躺在地上,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其中有一具尸体的半个脑袋掉在一边,白花花的脑子里全都是红色的血,地上更全是血。
狗子腿发软,胯间更是湿漉漉的,惊吓过度昏过去了。虽说他还小,可这两年也见多了死人。那些饿死的人,都跟木头一样,死的时候眼眶里流出来的血是黑色的,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像眼前这两个活生生的死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原来人死了之后血是红色的,不是黑色的。
那些挣扎着的,都是死人。
狗子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没死。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叫一声,就冲到屋外,扶着树根,哇地吐了起来。
好半天,抬起头看着院子,院子里空无一人,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空空的盆以及三个碗两个酒坛。
狗子爬起来,冲到屋子外,四野无人,狗子丢了魂一样地坐在门槛上发呆。
杀人如麻的人,给了他吃的,让他活了下来。而被杀的那些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娘被饿死。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村正家里的粮食真多啊,怪不得村里人家里都有饿死的,就他们家没人饿死,就连狗都有饭吃。唉,娘要是能再坚持一天,就不用死了。
想到娘,狗子又忍不住哭了一会儿。
本来就好久没吃东西了,昨晚喝的狗肉汤全吐了,没多会儿,狗子就饿了。于是噌地站起来,却觉得一阵头昏目眩。倒下之后,老半天才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把大门关好,向着里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