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四,诸事不宜。
孩儿庄外,无名镇。
很多事情不会一层不变,江湖里,沧海桑田不过一夜之间。就好像,在我离开孩儿庄之前,绝对想不到无为山下多了一个无名镇。而我现在,就在这镇上唯一一家包子铺里吃包子。包子不算好吃,但是相比于师父每天做的馍馍和菠菜好吃多了。
明天就是师父五十五岁生辰。下山七年了,每一年的今天我都会回来看师父,师父住在无为山上,我曾经问过师父山为什么叫无为山,而他为什么一个人住在山上,师父每次都是狡黠的一笑,然后指指屋后的平地,让我去练刀。
只有一次,我偷懒跑到下山疯玩了一整天,回去师父便让我跪在屋后的平地上,他的脸很难看,眉头狠狠结在一起,唇边的小胡须一阵阵轻微地颤抖,当时我不知道那种表情表露着什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是失望。他像是发了疯的野猪一般大吼:难道你想和我一样?一辈子窝在山上无为虚度?那是师父第一次这对我那么凶,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我再也没问过他那些问题,而师父那一次凶过我以后似乎很后悔,除了对我练刀严格,其它时候都很温和。就连下山前给我喂招,我故意削掉了他的小胡子,他也只是愣了半晌,然后叹了口气,说我可以下山了。
小镇新建,很多房子的后面还有没来得及铲除的杂草,甚至有些房子的旁边还有没用完的和好的泥。包子铺正中间的柱子上贴着一张老黄历,还有一张用黄纸写的告示。在吃最后一个包子的时候,包子铺里进来一个瘦瘦的年轻人。他低着头,小心地走进铺子,伸头看了看蒸笼后打瞌睡的老板,又把眼光放到了包子铺正中的柱子上,那上面贴招伙计的告示。他很认真地盯着告示,一字一句地轻声读了一遍,他读的很慢,看上去识字不多。读完见我看着他,脸一下就红了。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练轻功的人在提气。据说轻功练到一定程度的人可以提一口气纵身三丈,比如说江湖人称的夜无痕——花木深,听说他的轻功可以三步跨江。良久,那年轻人攥紧了拳头,已经没了袖子的左臂爆出一根根青筋,他大踏步走到蒸笼前,不乏稳重而坚决,他站在蒸笼前,挺直了腰板,对老板直直地说:“老板,您招伙计吗?”
刚还在打盹的包子铺老板明显还没清醒,他睁开眼,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小伙,又看了看店里唯一的吃客——我,然后盯着小伙问:“你说什么?”
小伙一怔,拳头攥得更紧了,他一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或许他刚从别处碰壁过来,或许他从没靠自己的双手谋取过食粮,或许昨天他还衣食无忧。他尽量让自己松了松拳头,声音还是那么直:“您让我在店里做伙计吧!我有的是力气!”说完又挺了挺胸膛,我能看到他的背影,微微有些晃动,真害怕他下一刻就倒在了满是土灰的地上。
老板的脸色有些难看,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似的看了一眼铺子里的柱子,又看看我,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衣服料子还不错,但衣服已经有些破烂的小伙子,舔了一下嘴唇,堆起商人特有的笑对小伙子说:“一个月半钱银子,月半放三天,过年放三天,平时没得休息,鸡叫开门,亥时打烊。不怕苦就到后面先和老面去!”
老板一气说完,小伙子已经绕过蒸笼直奔后面去了。我笑了,江湖里打打杀杀,还是普通人生活简单,温饱便知足。
结账的时候,我对老板说:“多算两个包子钱,给刚来的那个小二哥。”
包子铺老板一惊,抬头一愣,随即咧开大嘴,露出满嘴黄牙,笑道:“怎敢让您老出钱,进了我的店,保证饿不死他。”
见我不说话,偷瞄了一眼我左手提着的刀,只得咽了口唾沫,按我说的找钱,又拿了两个包子走向后堂。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说破嘴皮没人听,你闭上嘴,对方立马知道该怎么做了。少顷,只听后面的声音传来:“算你小子今天走运,外面那爷给你买了俩包子,赶快吃了继续干活,手脚麻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