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不恋火阑珊

飞蛾不恋火阑珊

        2006年初冬。

        南方似是没有秋天的,夏末直接入冬,突如其来的寒意使得原本人烟稀少的青河市更显凄凉。

        我住的地方很简陋,十几平米的地方略显拮据,五年前还是挺好的,一个人住也没多大心思去装修。窗户也不严实,半夜偶有冷风偷溜进来,“呼呼”的声音像极了兮兮惨惨冤死的鬼魂,不时吹落书架上的几本旧书。书与地面铿锵撞击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吵醒,起床收拾好一切再回床上已然困意全无,便顺手抄起一本书,窝在被窝里信手翻阅。

        我读的书很少,因而语言表达能力比起同龄人有很大的差距,但记忆力却是旺盛。我每读一本书,都会牢牢记住书里那些令人动容的语句,只因为那些话与顾南城有关。

        比如,一次,顾南城喝的酩酊大醉,跌跌撞撞走进宿舍,正值假期,舍友都已回家,就剩我和他两个人。我只好给他脱鞋、脱衣物,然后费力地将高大的他扔到床上。顾南城躺在床上一直喊着“渴,渴……”,我起身给他兑了杯温水,坐在床头,撑起他的头,给他喂水。喝完之后,我欲起身休息,他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含糊道“钟楚”。我心下一紧,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原来,他心里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始终是我。安抚他睡觉之后,我开始清理地面,给他洗衣物,忙活完已经是凌晨一点。我毫无困意,亦是百无聊赖,便从书架上随手拿出一本书,在桌边看起来。那是邱妙津的《蒙马特遗书》,书里有几句话是这么说的:“我日日夜夜止不住地悲伤,不是为了世间的错误,不是为了身体的残败病痛,而是为了心灵的脆弱性及它所承受的伤害。我疼惜自己能给予别人、给予世界那么多,却没办法使自己活的好一点”。至今,我仍能一字不差地背出其中的句段,因为往往与经历相契合的话总是能入心,令人念念不忘。

        我已经快忘了,我与他的宿命纠葛的起点在何处。也许,是在大学我作为新生入学的那天,他在学校大礼堂代表新生致辞。浓密的剑眉,棱角鲜明的脸庞,微微上扬的嘴角,结实有力的臂膀,颀长健硕的身形,铿锵有力的语调,一眼,我确信,我和他注定有故事。看着周围面犯桃花晕的女生,我心里竟是莫名的不安。

        开学那天致辞之后,他便匆匆离去,听说是办理一些证件。后来得知顾南城和我一个宿舍,只是开学初几天他的床铺空着,倒是让另外两个舍友放满了行李。某个午后,我正在午睡,他拎着大包小包推门进来。他笑眯眯地叫我,“嘿,何钟楚。”我正迷糊及茫然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便听着他继续说,“我知道你啊,你就是那个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到这里的何钟楚!”听起来多么嘲讽,我回他“嗯”,然后讪讪地点头笑笑。

        “打扰到你了吧,抱歉啊,你继续睡,我小点动静,把床铺收拾好。”我被他整的毫无睡意,起身坐在床上看着他收拾。午后的阳光把他的样子照得真好看,我快看呆了。“喂,你干嘛呢?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我下。”他嗔怒我,样子好笑而又可爱。

        大学生活里免不了的就是聚会,两个星期后,事情大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我们几个关系好的出去喝酒聊天。酒桌上,他搂着旁边的女生,指着,“何钟楚,我好哥们,这是我女朋友,李星辰。”我知道李星辰,她很漂亮,美得很有侵略性,她和顾南城在高中时就已打得火热。听说,李星辰为了能和顾南城在同一所大学,毅然决然地放弃高分学校,而我,怕是也为了同样的原因。

        那晚,他喝得大醉,一路上支支吾吾地听不清在说什么,或是我没有仔细听吧。快到男生宿舍社区时,我们和女生分别,李星辰嘱咐我要把她男朋友照顾好,眼神里满是得意。我当时很想冲着她吼“这是我哥们,我能虐待他吗”,只是话到嗓子眼又被压制住了。我扶着他走在满是情侣在亲吻的昏暗路上,紧紧地把他抱着。如果这就是我此生能触及到的距离,我想走快几步几步,或许还能赶得上。

        很快,我们的玩心都收了回来,大学的学习生活也步入正轨。我和顾南城相处甚好。他是那种讨厌死板教学而喜欢自己研究的人,每次课上点名总是我替他答到。哪怕是作业多的日子里,熬夜我也会帮他把作业做完。宿舍卫生总是我替他打扫,甚至,连衣物都是我替他洗。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但心想既然做了就做好。

        说起“人人平等”这种鬼话我是不相信的,就像顾南城,他注定是每个领域里的风云人物,在忙自己的风生水起,而我,只能默默地身居幕后,希望可以尽力托起他身后的彩虹。有时候,他“忙里偷闲”来上课,我会帮他买好早餐带进教室,看他迷糊着眼进来,内心喜悦之感顿生。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把鸡蛋剥好,笑眯眯地递给他,他也总是调侃我,“钟楚,你这个样子很像个小媳妇哦。”我顿感尴尬,脸涨得通红,递鸡蛋的手浮在半空不知所措,他又笑嘻嘻地把我的手握紧放下,说,“也只能是我的小媳妇。”我知道他在开玩笑,我也不会当真,但心中却欢喜起来。

        日子久了,我觉察出对他的情感变化,越来越痴迷于他的言语,他的笑脸,甚至是身体。我知道,我的心里再也无法住进第二个人,自此我陷了进去。

        大二上学期,几个好朋友一起去北村市野营。顾南城带了李星辰,而我带了陈梦。

        说起来,陈梦是我的学姐,和她相识纯属偶然。那还是在新生入学典礼过后,我独自一个人在偌大的校园里看人来人往,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走着走着,脚有些痛,正好前面操场树荫底有个座椅。走到那边坐下,拧开手中的矿泉水正准备喝,忽然就被一个急速飞来的篮球击中眼镜,立马眼角生疼得掉下泪来,我慌忙扯下眼镜,仰起头努力让眼泪倒回去。

        陈梦出于“肇事者”的心里不安,就跑着过来说,“实在是抱歉,我们在旁边打球,打得过猛碰到你了,对不起啊,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我眯着眼看清了她的脸,她是那种长相很清秀的女生,扎着双马尾辫,额头沁着汗珠,眼里满是不安和歉意。我只觉得有点恍惚,随口说了句“没事”,摆了摆手站起来要离开,毕竟从小到大我不是会麻烦别人的人,有些伤痛忍忍就好。“那个,同学,我叫陈梦,文学院大二的,如果有事的话你来文学院找我就好了。对了,忘记问你叫什么了,还有你是哪个院的。”她嘿嘿笑着。经不住她的“胡搅蛮缠”,我只好如实以告,并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对于难缠的女生,我实在耐性有限。

        之后的时间里,陈梦经常约我出来,说是简单吃饭、聊天,有时还会带些小礼物。她这样做的目的我一目了然,但我告诉不能接受,也无法告诉她我对顾南城的想法,我和她也只能做朋友。

        把陈梦带着参加野营,这并非出于我的本意,也没想过存心借此刺激顾南城,只是去北村市野营的事情早被他们传开,恰好在我和陈梦聊天的时候被她听到,她缠着非要跟我一起去,我拗不过便答应了下来。坐在开往北村市的车上,顾南城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神色,他和陈梦说说笑笑,对她的加入表示欢迎。聊累了,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顾南城则在轻声哼歌,一路上我都能听见他在唱我并不熟悉的歌,我只记住了一句歌词:“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后来我查了查,歌名叫《关于我爱你》,呵呵,只是关于。

        辗转日暮时分,我们才到达北村市的野营目的地,然后搭帐篷、拾柴生火忙得不可开交,忙完了想想倒是忘了好好看一看傍晚夕阳落幕的阑珊景色,众人不禁一阵惋惜。晚上一群人围着篝火,吃吃喝喝、有说有笑不亦乐乎。陈梦斜靠着我的肩膀,心下一阵反感,便推脱拿东西躲开了。在大学的时光,没有好好看看星光璀璨的夜晚,趁此机会,我躺在离帐篷不远的地方欣赏夜的盛景,静听虫鸣窸窣。顾南城见我离开,说去看看,让他们继续聊,找到我之后就在我身旁躺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钟楚,你的那位梦姑娘一个人很无聊,你把人家丢下,一个人躲在这做什么?”不知从哪来的底气,我突然就火了,“我说顾南城,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明白吗?你这样讽刺我又何必呢!”他不说话沉默下来,很快便起身走开。看着他步履蹒跚的身影,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真该死,明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说出来干什么?干什么!他一定认为我性取向不正常,一定是!

        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可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我告诉自己不能哭,有泪不轻弹!

        这样一来,事情说破,顾南城以后不再搭理我。我有意挽回,终究于事无补。接踵而至的是他和李星辰关系越走越近,经常夜不归宿。每晚看着他那空荡荡的床铺,我的眼里只有空洞,尽管他人看不到,但我浑然自知。

        我们就这样彼此僵持了两个多月。

        那是一个星期六,舍友出去通宵,看着冷清的宿舍我心念如灰,正欲换衣服出去走走,宿舍门外想起急促的敲门声,我衣冠不整的打开宿舍门,心想谁会敲门,可等我开门,出现的人却是我第一个排除的———顾南城。他半夜回来,满脸疲惫的倦容让我心内有些异样,他上前一步紧抱着我,语气微颤地说,“钟楚,对不起,之前不理你是我的错,还是你对我最好,我要怎么对你好呢?”我能闻到源自他身上浓浓的酒精味,把他抱紧,拍了拍他的背,只觉得他的胸膛炽热无比,这一瞬的感觉都能燃烧了我几个青春。他突然狠狠地把我抵在墙上吻我,让我几近窒息。我能感受到他的嘴唇比胸膛更炽热,满是酒气的舌头卷进我的口中,想推开他却被他越抱越紧。我不停地拍打他,他瞬间停了下来,认真地对我说,“钟楚,我想你”。看着顾南城精致的双瞳,我无以为措,他借着酒气继续亲吻我,我片刻溶化,一夜缠绵,过往烟消云散。

        “钟楚,我想你”。听到这句话,我想,就算是现在让我的灵魂流放无边荒原也值得了。

        自那夜起,我自以为会发生什么,但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顾南城依旧和李星辰出双入对,我的挫败感愈加强烈,也愈加沉默寡言。

        很快,我申请在校外租房子住。我租的是青河市少有的还保留着传统风格的房屋,环境幽暗,不甚透光。我本不喜欢也不习惯这样的光线,但一进去看到阳台便欢喜上来。质地古朴的木板搭合素白色的瓷砖,一串三角梅朝天开放,略微枯萎的吊兰有股诡异的白寒,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置身这样的环境中,满可以散心,于是就租了下来。

        自从从宿舍搬出,我和顾南城的接触越来越少。但我依旧会替他答到,做作业,只是少了帮他收拾东西、洗衣物的“苦差事”。每至无眠的夜晚,也只是回忆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

        一次午后在路上偶遇他,当时他只身一人,神情呆滞,远远看去便感疏离感强烈。他看见我,无言。我们一概相向为同向,谁也没有揭开话题,缓缓地走在路上。

        看他这样落寞,我真的心疼。我心里有那么多的话想对他说,亦受不了这样尴尬的局面,“南城,今晚去我那里,可以吗?”我把自己的语气压低至尘埃,再也不管自己的半点尊严。

        他的眼圈突然就红了,鼻翼扇合,把头转向别处。我知道曾经骄傲的他不愿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被自己最好的“兄弟”看到,我上前抱住他,试图用我的胸膛给他温暖,他哭着说,“钟楚,我想你……”他从未如此脆弱易折。

        傍晚时分他就来了。我早早的去附近的菜市场买好菜,几乎花费了我一个礼拜的生活费。我们在厨房做菜烧饭,嬉戏打闹,仿佛回到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年纪。用爱做的饭菜很是丰盛,我们像是一对情侣,聚在一起吃一顿再寻常不过晚宴。

        深夜,暗影中,我们彼此贴合身体,窗外的树影斑驳错落,像极了盛夏光年最遥远的世界,我们坦诚相见。那一刻,顾南城在我耳畔温语,“我和李星辰分手了,为你!”

        想不起上一次开心是什么时候,这一次却是久违,我为自己赢了一个女人而高兴!对,赢了一个女人。

        之后,顾南城搬出宿舍和我一起住。我租的房子不大,床也很小,但我不愿换一张更大的,因为两个人相拥而眠享受鱼水合欢的感觉让我感到格外的安全。我们在这里过着恬淡的生活,依旧是有课一起去,下课一起回来,早饭在吃,傍晚去市场买菜回来做晚餐。吃完饭,他牵着我的手在青河市的大街小巷溜达。偶尔出去旅游,都是在北村市附近,熟悉而又温馨。

        或许是坠入爱河的人都醉到忘我,过度张扬浑然不觉,我和顾南城的事情在学校里成为了一些人的闲暇谈资。我不畏惧流言,我觉得这个年代不应该再保守。但,我错了,我忽略了顾南城的感受。他是一个自尊心强烈的人,且各个方面出众,又怎么能忍受得了让人这样污言秽语般诋毁,被骂着“变态”。那是2000年,年少的我们生活在最纯真无邪的年代,也是无法容忍“同性恋”这一敏感词汇的年代。

        流言传到了他父母的耳中,父母给他施压,迫于家里的压力,他又搬回了宿舍,又和李星辰在一起。我理解他也是被逼无奈,不是不能接受这些变量,和他在一起的后感到心理承受力愈加强大,这是好的,但是经历这些之后,我想知道,他心里爱着的到底是哪一个,我还是李星辰。

        我心里明了,李星辰和我不过是游离于顾南城身边的两个可怜人罢了,彼此之间暗自为难、较劲,可谁都不愿放手。虽说是情敌,但我对她毫无敌意,因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顾南城要结婚,新娘除了她不会是其他人。同样是爱着顾南城的人,我又何必间接伤害顾南城呢?

        没几天,陈梦来找我,让我陪她去拍毕业照留念,然后请我吃最后一顿饭。彼年,我大三,她大四,是啊,要毕业了,从此就天各一方了。两个人坐在一家小饭馆里对着满桌的饭菜沉默着,她先说,“钟楚,学姐就要毕业了,吃完这一顿,我们好聚好散。”我怯怯地瞟了她一眼,无意间看到了她的强颜欢笑。我也不愿氛围尴尬,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席间,她问我当初拒绝她的原因是不是因为顾南城,我和盘托出,再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因为我不能因为自身原因而让她三年的大学生活活在泡影了。她猛地喝了一杯酒,笑道,“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输给一个男人,钟楚,你也真够厉害的!”明知讽刺,却无言以对,我只能跟着她一饮而尽,良久,眼泪滴落至酒杯,“可是,陈梦,你知道吗?顾南城他爱的并不是我,我也只是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钟楚,我该怎么说你,你就是个傻子,你也不想想这个世界怎么会允许同性恋的存在呢?”陈梦从饭桌对面过来,坐我旁边,搭着我的肩,用纸巾擦拭我眼角的泪,“我不知道什么叫不正常,但我知道你不恶心,你所有的爱都是纯洁的。可只有我知道又有什么用?顾南城知道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吗?”

        自那晚回来后,我和陈梦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毕业后,陈梦去了离青河市很远的一家银行工作,但她偶尔也会专程赶来看我,我们说了近来的趣事也分享了苦闷,夜晚,她留宿在我住的地方,彼此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友情如斯,令人心安,在这不安的深夜,有了些许慰藉。

        从陈梦毕业到我大三结束,我和顾南城一直秘密联系,偶尔见一次面都要谨慎,到了二人空间都要亲昵好些时间。不知不觉,我也到了大四,时间溜走的还真是快,令人猝不及防。我觉得我也要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抓紧和顾南城在一起的机会,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为了在外怕人看见,我们偶尔会在南教学楼的四楼仓库秘密约会,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安全隐蔽。他总会主动抱着我,吻我的脸颊。大钟到六点准时响起,我们也分道扬镳从左右的楼梯下去。

        时光飞逝,很快就要实习了,挑了一个周六,我把顾南城约出来问他打算去哪,他含糊其辞避而不答。心下愈加凄冷,我吻他,他把头转向一边,满眼的未知眼神。

        时至秋末冬初,住房里还没安装暖气,冷冽的风从窗户的缝隙挤进来,我突觉刺入骨髓的冷,“是啊,天又冷了,比起大学的时候青河镇的气候越来越不如了。”我打开灯,翻着书自言自语。

        忽的想起那晚的《蒙马特遗书》未读完的一句是,“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于是我们就要长期生着灵魂的病”。

        彼时,顾南城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紧握住我的手“钟楚,钟楚”地唤着我的名字。

        想来,我们已经太久未见,他避着我的人,却掠走我的魂。

        周六,一夜缠绵却又那么不安,第二天醒来,身侧已无人,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人去楼空”这四个字的现实具象。我的心情没有多大起伏,我知道这是必然,不过是早晚罢了。我看见他留在我桌上的纸条,“钟楚,我走了,对不起”。

        我暗自苦笑,“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怪我太执着,执念之深,害彼此难安。”

        又是一年毕业季,满目荒凉的离愁别绪,身边的人走了又走,身边的房空了又空。整个校园里都是学士服散落一地的哀伤情绪,很多人成群结队各处合影留念,我没有什么人可以拍照,陈梦已然不在,顾南城亦不知去向,倒是李星辰,主动找上我。我们微笑着看着镜头,她看着定格的画面,轻声说道,“终于,我和情敌合了一张照。”

        听到从她口中说出的“情敌”两个字,我讶然。她把头望向远方的一对相拥情侣,平静地吐了口气,说,“每次南城跟我提分手,我都感觉莫名其妙,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做错,明明第一天还是好好的,怎么第二天就要分。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你。想来和他相处那么多年,我知道他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男子,当然,你也不是,只可惜,你们俩在一起这不符常理。我知道他爱的人是你,但不管他走了多远,他还是会回到我身边,即使对我,他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

        听完李星辰的心里话,我知道南城还是爱着我的,我虽表面平静如水,但内心早已心潮澎湃———我告诉自己我要找到他和他在一起,不管这世界以怎样的冷眼相欺相疮,我都以我最无坚不摧的身躯挡这世上的剑,做他的盾他的矛。

        就算死我也要做一只飞蛾扑向他的灯火阑珊处。

        “和他在一起,不论这个世界怎么阻拦。”

        最开始的时候,我不会这样想。高中时我们在一个学校,我默默地关注着他,他却不认识我,我也不想他认识我。

        高中见他的第一面,我只想能和他考进同一所大学,静静看着他也是好的。后来高考后,我四下打听他报考的学校,才知道他发挥得不好,估计分不高,所以报了这里的大学。因为当时是立马高考完立马填志愿,不知道分数的情况下填志愿致使很多人回家务农,然而我心里便存了些许侥幸,以我的成绩考这样的大学绝无风险。但我也知道这样做会被家里人痛骂,放着大好前程不要,白白浪费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供给的学费。当我把学校报给父亲的时候,他瞪大了眼,我只说发挥不好考砸了,之后成绩出来我被打得遍体鳞伤。进大学前,我夜夜去他家楼下看他房里亮着的灯,没想到,以后能和他在学生时代有这样的交集。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厮守在一起的,可是听完李星辰说的那一刻,这种感觉那样强烈。

        我去找他,宿舍、教室、校园以及每一个我们曾停留过的角落,我又乘车去北村市,但都不见他。没有办法,我只好去了他家。

        开门的是他父亲,他父亲跟他长得很像,脸颊清瘦,身材颀长,但表情严肃,见我来访,亦不亲切,只说他不在。我厚着脸皮问他去哪,他爱理不理地说不清楚。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我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又不好说破,只好道谢之后走开。我在他家附近晃悠,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让我知晓他的去向。顾南城啊顾南城,你可知你一走,我的心也跟着你走了。你去哪儿了,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再也寻不见他。我去学校里找老师,问顾南城去哪儿实习,老师说不知道。我越发紧张,不解这其中缘由,为什么一个人好好地就突然人间蒸发了呢。我问过李星辰,她也不知他的去向,她也去过他家找他,得到的是同样的回答。我们去警局报案,几乎寻遍整个青河市及北村市,他却像凭空消失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给我。

        绝望又无助的李星辰趴在我的肩膀上抽泣,此刻我们像两个无亲无故的“姐弟”,在大街上流泪抽噎。

        顾南城,这个无情的世界里我只有你了,你究竟去了哪里,让我寻不见你,让我挂念你,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这并不好玩,一点都不。

        再到后来,实习结束,我找了一份工作,在北村市的一家国营公司做销售员。平日里工作不忙,倒还清闲,心境也逐渐平和。等攒够钱,我买下大学时在外租的那间小房,等着有朝一日顾南城回来能有一个找回回忆的地方,我也只有这里可以留给他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对他归来的期待感越来越淡,也越来越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毕业两年后,陈梦结了婚,对方一个平常的男子,我们也会在假期碰面聚聚,相处甚好。整日忙于跑业务的李星辰似乎同我一样也在等待,等待一个不知归途的人和一个未知的位置。

        直到2006年的除夕之夜,我突然接到顾南城的电话。这些年他变了,声音变得沙哑,他说,“钟楚,我,我要结婚了。”

        他离开了四年,再次有了音讯就带来这样的一句话给我。尽管他要结婚的事情我早已预料到,但听到他亲口说出,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他来青河市见我,我带他去了曾经我们在住过的那个小房间。原本带着期待走的时候,我尽量把房间里的陈设保留原貌,却忘了,所有东西都会沾上灰尘,会染上这世间的病,满目凄然景,如同我们般。

        当年我一腔孤勇地说要做他的盾、他的矛,为他抵挡世间上所有的悲伤,也忘了,矛和盾,是会自相残杀的。

        我把房间里里外外收拾的整整齐齐,灰尘也尽数扫去,顾南城四下走动,似是经年不见以惘然。

        这是在他离开之后、结婚之前,我们第一次相见,或许也是今生最后一次。

        夜晚,我们还是像六年前一样,相拥而眠,我给他讲了我这些年的经历,他对我讲了他这四年的变化。原来,当时他父亲听闻他在学校与我的流言蜚语,察觉到他的异样,执意要把他送到国外,不准他回来。那日,我去他家里找他,他就在房间里,却无法相见。我们隔着被钉上的窗户相望,他只看见我,我却看不见他。在国外的四年里,他努力交女朋友,努力去做一个正常的人,努力让生活恢复原状。回国后发现,等着他的人除了我,还有李星辰。而李星辰,就是他的新娘。

        静静的在他怀里听他讲着,那一刻,我无悲无喜,我只期望他有一个好的生活。而他语气平和,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说,“南城,以后你把我当成你的情人就好了,我不干涉你,也不奢求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为你,我不后悔。”

        他们的婚礼定于两周后举行。

        再见李星辰的时候,我惊觉她美得不像话,如仙女下凡一般,远远看着她挽着苏之暮从礼堂走来,我心里想的只有八个字———郎才女貌,百年好合。

        看着幸福的他们,我有点眩晕,回想着这些年与他相处的时日,是我人生中最开心也最痛苦的时日。

        这个人我爱过,这个人爱过我,两人却无可避免地都被伤害。我曾经为他穿起金甲圣衣,一身辉光去寻他,他看不见;他后来铅华洗尽,如泣如诉,我亦欣然。爱与被爱无可两全,但爱情本身的美好不应被磨灭。

        我握紧了手中他给我的回忆与命运,踩着风尘奔向婚姻殿堂的他,我想,从此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爱他了。

        曾经像飞蛾一般毅然决然地奔向他的烟火,却不小心灼伤翅翼。顾南城,再见了,以后我就消失吧,活在你给的回忆里足矣,我还是做一只飞蛾,远远望着你的灯火阑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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