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地铁的前照灯光还没有穿透这明镜一般的玻璃挡屏,我打开微信,点开最前端的窗口,发了一条不痛不痒的问候信息。心里想着,要是赶在这趟地铁还没来之前,回复我,我就打算,在这载满千千万万异乡客的车厢,解决了我身旁一众人头涌动后,果断转身,上地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然后心满意足地骑个小黄车,回我的大燕塘去。刚想完,玻璃窗内,黑暗尽头,地铁带着远远的微光驶来,这个时候,我用尽全身的触觉,去感知右边口袋里的动静...感知...感知...终于感知到自己没有了感知...于是乎,下一个无意识的时刻,我像个笨重的行李箱,被人流毫不费力地拖进了地铁车厢。
就不能,有一次心想事成?当作我爸妈每年苦苦供奉街边小摊的房联红利也好,每年买春联的时候,厚厚一叠的房上横联必有一张心想事成,赫然四个金字,后加龙凤吐珠,红色软毛,我是亲自贴上去的啊,认认真真地扫浆糊,工工整整地对联旁距离,怎么就一次小小的期待都不能满足呢?难道我没有心怀虔诚的祈祷?唉,也罢,今年过年贴个事与愿违就好。
地铁在前进,往回走,不甘心一众事与愿违的时刻,却又无能为力,我百无聊赖,欲罢不能,那就看点什么吧,像不言不语的车厢里的人群一样,心安理得地摸出手机...
循着心想事成的轨迹,我打开了微信公号的小助手,不负我望,这个倒是稳稳的,阅读量多的掐指一算才能算出来,关注数也是居高不下,普通的公众号大神都到不了这个层次。本着众人皆醉我独醒,而不愿醒得太彻底的姿态,我开始买醉。关注数暴增是不可能的了,不能再做那种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事情了,把一众本该束之高阁的自我,无我类文目流于朋友圈的普罗大众,像中学老师傅那样和蔼可亲地把他认可的旧时代消极东西推荐给学生,对天天向上的学生们来说,太残忍了。毕竟已经在这个世界上黑不溜秋地蹚了二十多年浑水,总该成熟点,买点美白霜,润肤水,面膜什么的,会靠谱点,靠谱的颜值可以在某一公平良莠不齐的世界里,杀出一条血路,正义地向污浊不堪的世界呐喊,号召更多的有志之士,走上始于颜值,而后忠于人品的革命道路...
然而,靠谱的东西,也只有我眼前的方寸之地,准时到站点,准时开门,准时一群一窝蜂,准时被人群拖出去。突然觉得,见惯热闹中孤独勇士们的地铁车厢,尚且不在乎千万人的来去,我又何必担心那一句屋漏偏逢连夜雨呢?安安心心地写吧,实在点,总有人为你的安心实在感动到泪目,然后,不忍卒读,极其不舍地点下取消关注,心痛地离开。
从地铁出来,出站前,几尽能事,松了松左肩上背负的手提,突然觉得轻便的手提也开始变得沉重。很小的时候,总是想着,要是我有一台电脑,我就天天抱着它睡觉,带着它做梦。每每透过那些窗户的微光,看到别人家的小孩在电脑面前,玩游戏玩的不亦乐乎,我的眼睛就开始发痒,然后痒得发光,一只眼睛发出羡慕至极的光,另一只眼睛则发出嫉妒至极的光,眼睛很痒,光很炽热,足以抗衡那些夏天的烈日,冬天的冷风。那时候,趴在别人家的窗台,一动不动,目不转睛,我妈来揪我,我也不走,像是一只蹲在厕所的苍蝇,不可一世,死也想死在马桶里。现在的苍蝇还是那只苍蝇,只是飞到了外面的世界,发现马桶只是一个很隐蔽的东西,有需求的时候,不煞费苦心地找找,很难发现它,我需要活下去,就得蚕食大世界的污垢,跟在更多的苍蝇后面。我的那个小时候,也去了心里很隐蔽的地方。肩上的这台电脑,成了我赖以谋生的工具,还是那个键盘和屏幕,游戏却已经长大了。
那个小孩现在怎么样了?那个时候,天天玩游戏...现在应该去工地搬砖了吧...
想着,眼里居然发出了和过去一样的光,羡慕至极,嫉妒至极。
那个派传单的小年轻,我每次出来,都能看到他,一个位置不变,地铁A出口,估计他也见我好几回了,每次我都极不情愿地被追上来,被那个诡异的微笑强迫地领取了一张传单。这质感,这比例,这个似曾相识的相逢镜头,看都不用看,我知道!我就知道!这又是一张健身会所的传单,传单上金光闪闪的硕大胸肌,腹肌,臀肌...还有那健身代言人和小年轻一样诡异的微笑,我就纳闷,一个瘦弱的跟牙签一样的小年轻怎么会接受派健身传单的工作,还总是找和他同病相怜的我来派,脑子里顿时一阵YY 的画面:太阳下面奔跑着一只狗!千篇一律,拿个传单,还碰到个陌生的熟人...
折成传单纸张四分一的比例,下个路口,转角的垃圾桶,已经等候已久。
不争气的我眼中,这里的人每天都是一样的生活,单调,枯乏,像齿轮一样,转到了这个卡位,结束了轮回,又重新来一遍,钢铁的还好,不灵便了,沾点机油滋润,就马上满血复活,可惜了那些木的,塑料的,不堪重负,卡断了,就等着入土不安,化作春泥吧,不护花,也得护花。为他人作嫁妆的事每天都上演,可比电影精彩多了。我也是个齿轮,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材质,估计特别点,石头材质吧,顽固不化。下个路口右转就是窝了,卡位卡到最后一位,天也黑了。
地铁还在奔流不息,我看到前方来的车辆,远远地发出微光,我无意识地摸着口袋里的手机,没有震动,肩上的手提包,变得越来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