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冷暖,最恨离别时

爷爷一向是个脾气火爆的人,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我叔叔拉着平车走慢了,一刀就砍在了叔叔的大腿上。年龄大了,脾气收了不少,但也是个厉害的老头儿。平时家里人见他,都是有些畏惧的。爷爷一辈子对奶奶都是大呼小叫,我在的记忆力,爷爷六十多岁了,还对奶奶动过手。

由于家庭原因我和妹妹自小被爷爷奶奶带大。平时在外玩耍,离老远看见他,都会躲得远远的,生怕挨骂。

有一次他让我上山干活,我不愿意去。拿着锄头的棍子,在我后背上连敲了十几下,打得我差点喘不过来气儿。后来我离家出走,在外面呆了一天,一直到很晚才回去。回去又生怕他在接着打我,也不敢吱声,奶奶端来给我留的面条,让我快点吃。

所以每次见到爷爷都是畏畏缩缩,提心吊胆的样子。我也是成天被爷爷骂:

“成天苦着脸,谁欠你三百吊钱吗?”

“你爸孩子都养不了,让我们两个老人带着,他还有什么用?”

“你大姑九岁的时候就能做饭,贴饼子,给我们送到地里。村西头谁家的女儿,才十四岁就天天晚上和面,擀面条做饭。你们长这么大了,不干活能行吗?明天就和你妹妹拿锄头下地干活。”

“我这鸡窝,蹲不下你这只金凤凰。”

他越是说,我就越是怕,就越不敢在他面前随意自如。所以爷爷成天说我,苦着脸,不说话。

有一天我正在外面和小伙伴玩耍,离老远爷爷叫我名字“丹丹,丹丹,来!来!”。我以为爷爷是要又训我了,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进了房间。只见爷爷抱出来刚在集上买回来的西瓜,切好了,笑眯眯地叫我吃。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爷爷是个慈祥的爷爷,心里想着,或许爷爷也是爱我的吧,等我长大了我会孝敬他。

后来,离开家乡。每次回家,都给给爷爷塞些钱,买一些吃的送过去。长大了,心里也不再怕他,或许是长年在外的缘故,爷爷偶尔也会问几句关心的话,只是不多问。只有奶奶在我身边念叨念叨,问长问短,他就在一旁吸着大烟袋默默听着,偶尔会插句话。

在你每一天都过着上下班极其平常的日子里,某一个时刻就会出乎意料的被定格成永恒。2012年8月21日 19时 (农历七月初五 壬辰年 戊申月 甲寅日),对于爷爷来说,生命走到这个日期就再也没了延续。当他看不见这世界、这人类一切的时候,我依然在做着极其平常的生活琐事。

爷爷去世了,最先是堂弟打来的电话。挂了电话之后,我和妹妹脸上都没有流露悲伤的表情。心事沉重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半夜,父亲打来电话(想父亲白天一定是忙坏了),告诉我们送葬日期,让我们做好请假安排。黑暗里,听到妹妹啜泣的声音。我轻声地问了句:“你哭了?”妹妹轻声“恩”。两个人再无话。

那一年的端午节前后,家中传来爷爷病重的消息。父亲给我们打来电话“无论工作多忙,一定要回家看看。怕是以后看不到了。”这句话很沉重,太真实的沉。记忆里爷爷成天叼着旱烟袋,在村子里转悠。爷爷逢集就蹬着他的小三轮车去赶集。闲时和奶奶一起坐在院子前的长凳上晒太阳。眯着眼,叼着旱烟袋,说着话。奶奶垂着头,偶尔插几句话。恍惚还能闻到火柴点燃烟丝的味道。

再次看到爷爷的时候。记忆中的影像,不复存在。爷爷枯瘦的身子,只剩褶皱的皮囊,躺在他的小床上。奶奶也已是半瘫的身子,日夜守在爷爷床前,不离左右。

走近床前,爷爷眼睛已经坏了,看不清人了。因为耳背,和他说话大要大声喊才行。爷爷嘴里念叨着我们的名字,点着头“回来了,你们回来了,你们差点就看不见我了……”

没几天,我们又要回京。告别之日,爷爷睁着浑浊的双眼,老泪纵横,重复说着“下次回来就看不到我了,再也看不到我了……”爷爷哀声痛哭,嘹亮在夏日午后,不时传来的蝉鸣同样跌宕起伏。妹妹哭着拉着他的手说“你好好活,我们还没挣钱,让你享福呢,你好好活呀!”

其实,我们都知道。下一次,我们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爷爷拿着毛巾擦着眼睛,眼泪不停地从他的眼角滑落,他失声痛哭的像个孩子。奶奶低着头,用衣袖擦着眼泪。这个画面一直都停留在我的脑海里。那个夏日午后,是我的爷爷,在我的人生里停留的最后一刻,从此天上人间,再无重逢之日

送葬日期已定,我和妹妹赶回老家。迎棺时,看到爷爷的照片,眼泪排山倒海,三个月之后我们看到的就是冰冷的棺材和遗像了。我和妹妹挨着跪在他的棺木前,还有我的父亲、叔叔、姑姑们。他一生有九个儿女,到我们这一代,已经是庞大的一大家子,他所有的子孙都跪在这里,哭声连连。

迎棺完,转身看见奶奶孱弱的身子,独自拄着拐杖一步步地,低着头正默默地往回走。家里的规矩,奶奶是不能出来送棺的,她只能站在远处看着。我走上前,一边哭,一边搀着她回屋,每一步走得都特别慢,每一步都特别沉重。

奶奶没有哭,但是,你能感觉的那种沉默的痛。相依相偎,风雨洗礼这一生,迟暮之年,终究还是要看着一个人先走。如此、两个人的一生也算没有残缺了吧。生儿育女,看子孙成长,陪彼此老去,最终送一个人离开人世。

回想这些年,似乎也就是一晃眼的时间。儿时多怕爷爷呀,老远只要认出他的身影,赶紧就溜得远远的。因为坐相、吃相不好,突然其来被踹一脚,打一巴掌也是常有的。长大离家之后,二三年回家一次,爷爷才不像童年记忆里那么严厉了,那时他就把我们当大人看待了吧。

时间像流水这么过去了,我们的生活也就这么荒诞的过着。但是在无数个无知、荒诞的极其平常日子里,有人消失了、有人病了、有人老了……我们只能无力地看青春消逝,任年华远去,送亲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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