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雾蒙蒙的天阳光难以穿透与靠近,腊梅鼓着花苞,在湿冷中冻得晶亮。
蕊蕊泡着浓茶,站在窗前,来来往往的人车和乱窜的牲畜;热气升腾间,慢条斯理地呷上两口,整个身心和茶叶一同,缓缓舒展。
墙上时钟秒针不停地敲打,还有五分钟下班,她回到工位,把眉笔、口红、化妆包,素描本一一收起。
“外勤!玉桥八组,酒疯子闹事!”突然,指挥中心转接来电,蕊蕊感到沮丧之极。茶杯里的热气,仿佛一下堵住胸口,无可奈何的随着同伴上了车。
年关将近,传统与习惯督促着人们,必须制备点什么。
空气里隐约着松树柏枝好闻的焦香,那是人们在熏制腊味。
一阵凄厉的猪叫,马路旁一家小院,一群人正忙着屠杀年猪。肉肠一串串的被挂上树枝,等待被不知方向与时辰的风吹干。瘦肉与肥肉,在红红与白白之间,暗自较量,争看今年谁家的猪更肥实。最后,拉着路过的,人的,狗的,野猫的嗅觉、味觉、视觉,同日子一起朝新年里奔。
越往前走,蕊蕊越是心悬,因为越往前走,就越接近干爹干妈的家。
果不其然,两个男人抱着军大衣从周家后院跑出,大衣下漏出一只小脚。“快快快……让开,让开!”一男人火急火燎的呵到,骑上路边的摩托,飞驰而去。
越往前,人越多,百十来号村民愤慨的叫嚷,显然不是为地上那头断了气的肥猪。
黄桶里滚着烫水,人影幢幢间,蕊蕊认得那个被团团包围打得浑身是血,赤身裸体的男人——张怪物。
张怪物被扒得精光,唯一一条湿漉漉的裤衩,也仿佛只为保护前来看热闹的妇女和孩童的眼不被玷污。
身强力壮的男人追着张怪物拳打脚踢,他一路抱头护腰,磕磕绊绊,东躲西窜。像一个智能移动的圆心,外围看热闹的人,极主动和自觉地随之移动收缩,保持着半径大小,既够男人们充分施展拳脚,又能保证观众看得清晰明了。
一只硬头皮鞋,对准张怪物后腰和下体,一阵猛踢,张怪物疼得面目狰狞,抻着腰板蛇样在地上扭着身子;一只运动鞋,在张怪物头上一顿踩踏,张怪物鼻口耳朵汩汩地冒血,卡着血痰的喉咙啃啃呲呲交替着咳喘;一只胶鞋,带着工地的湿土,狠踹张怪物的腹部和四肢,张怪物弯下腰遮挡,咬着牙,下身一阵奇痛,手指僵住往冻得僵硬的土里抠,指甲里黏着血水搅拌的湿土。
一根木棍砸向张怪物的手腕,腿肚子和脚踝,咒骂道:“操,打断他的狗腿!操!省的再到处祸害!”啪啪——啪——连续几声猛烈敲击之后,张怪物四肢摊开,躺在地上,像张被活扒下来的人皮。
男人们义愤填膺挥舞着拳脚和棍棒,像杀一头罪恶的肥猪,合力将张怪物扔进黄桶。
张怪物被烫得吱哇乱叫,在滚水里缩手绊脚。他把住黄桶边缘往外奔,一根从扫帚里抽出来的紫金竹,朝他湿漉漉的手指加大马力,一鞭下去,一条血痕突起,逼他松手;绽开的红肿伤口,在滚水的侵蚀下,逐渐失去血色,泛起死肉的惨白。呛得实在厉害,他不想死,抢命似的将头蹿出水面,几根木棍、火钳、铁锹立刻争着将他往水里按。搀着血痰的喉咙,不敢咳,生怕哪口生气就此抢不上来。像倒腾一只死猪,他被烫地近乎失去知觉,一个倒栽,溺进水里,没了挣扎。
男人们互相交换眼神后,抢先将他从溺死中扯了出来,狗屎一样摔在地上。被拉出来的张怪物,身体立即僵化,仿佛一只从油锅捞出来的瘟鸡,在寒冬中抖抖索索。
后面的人低头交耳,小声地议论:
“咋回事?”
“月月,周家的月月。”
“啊?又是周家的?难道又被……嗨呀,呸!这天杀的,该打,往死里打……”
“那么小个女娃,个狗日的,畜生!他都下得去手……”
“操!这老屁眼儿虫!简直没得人性!狗日的杂种!”
再污秽、再不堪的词,仿佛此刻都有了极正当,且充分光辉的理由,甚至仍不能完全透彻,精准的打击到这个流氓的罪行。
张怪物战战兢兢爬起来,女人们则在一旁叽叽喳喳的用唾沫和身体铸成的围墙将他围住。他一蹿一蹿地沿着墙边奔跑,转身,想要跨上东面的土坯,土坯上一只坚毅的大脚,像恭候多时的特务,将他踢翻。易拉罐似的再被人踩扁后,踢远,滴溜溜得摔了回去,又再落入男人中间。
无数只脚,无数双鞋,为了踢得更为有力,不断地跃起,仿佛重新蓄积满愤怒的力量,带着从工地、市场、大街刮擦回来的,不同质感的泥土,在他头上,身上,腿杆来来回回,踢,蹬,踩;无数的棍棒、砖头、石块、甚至还有发着抖的拐杖,劈头盖脸的落在他前胸后背。
皮带、竹竿、棍棒、铁棒、火钳、铁锹……男人的拳脚,女人们和老人的浓痰唾沫;蘸着臭水淤泥的鸡毛掸子,换着轮次狠狠砸向早已血肉模糊的张怪物,在皮肉间赤辣辣的碰撞,红的血肉,黑的污泥,溅得到处都是。他犹如丧家之犬,顾头顾不了腚,浑身青紫蜷缩在地上,绽开的皮肉被生生削掉,落在地上,黏在土里,野狗似的在冬天里夹着尾巴颤抖,发出阵阵哀嚎,摊在地上,没了抵抗。
不断有人从远处挤进来,不断有人踮着脚往里望,不断有人问着:“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活该!”
“对对对,活该!”
“这种人渣就该被打死!”
孩子拿着新买的酱油,站在一边,学着大人的模样,拧着脸,或笑或啐唾沫。
突然,一个半癫半狂的男人捏着转头,猛得闯进来,一脚踩在张怪物手背上,嘴里暴怒的骂着:“狗日的杂种!”举起砖头砸下去,刹那,一股红得血,两截黄黑的指头弹射出去。十指连心,张怪物像只受伤的蛤蟆,捏着手臂,撅起屁股在地上打滚。
看着如此血淋淋的惨景,有人怕了,捂住口鼻:“哎呀,哪儿弄得臭水,这还咋打嘛?”借坡下驴疼惜的收起皮带。
有人应和:“就是,恶心得要死,糟蹋了鞋!”退后,在草里擦皮鞋上的血。
躺在地上的张怪物奄奄一息,身上原本黏稠、恶臭的口水、浓痰,也终于找到对手,被恶心、恶臭的阴沟污泥遮盖。
到了这时,穿着新衣的妇人、小孩才愿意往后倒退几步,嘴里仍旧不愿饶恕:“呸……活该!”
为防止张怪物逃跑,有人找来麻绳,却因他全身布满浓痰与口水,犹犹豫豫不愿接近。
这时歹三挺身而出,有意展示不怕脏不怕累,艰苦耐劳的血性,主动捡起地上的麻绳,三下五除二的将张怪物反着双手,捆在一根树干上。其实也是脱了裤子放屁,因为除了呼吸,他已经完全没了力气。
后赶来的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实在是气愤,又实在是没其余可选,提上炉火上扑着热水的壶,咬牙切齿的站在原地犹犹豫豫,来来回回。被歹三看重,抢过水壶,冲上去,对准张怪物举起时勉勉强强,落下时摇摇晃晃,或拉成长线,或抖成星点,硫酸一样,朝张怪物身上泼洒。张怪物像一张被死死钉在菜凳,刮去了脂肪的鱼皮,烫得在地上惨叫着打卷。痛觉与挣扎一样的激烈,麻绳慢慢的松开,他在地上呻吟片刻之后,哪想,竟然还能歪歪扭扭的从地上爬起来。
张怪物被打得、烫得稀烂,分不清表情的脸皮,右半边被折断的胳膊垂掉着,满身臭泥和血渍,目光对着周围绕圈,突然,朝屋檐下正一脸愁容的抽烟的周满堂停住,红肿的嘴皮,喷泉似的向外吐着黑红相间的血,一边嘟囔:“你看,你们看呐!”一边艰难的抬起左手,掏出裤裆里当啷着的器官,来回摇晃。
“杂种!”
“狗日的!”
“变态,强奸犯!”
人群中骂声与怒火再一次被点燃,张怪物不管不顾,继续朝四周摇晃器官:“你看,你们看呐!”
“啪嗒——”一根扁担直直重重朝准张怪物的头顶砸了下来。
张怪物瞬间倒了下去,现出身后瘦弱周满堂狰狞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