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麦种豆,割麦种豆”,布谷鸟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推开院们,天刚蒙蒙亮,东方的云彩若隐若现,一会从乌黑变得透亮。太阳就像含羞待嫁的小姑娘,脸蛋微微透着粉红。也就那么一瞬间,就穿着大红的衣服,被五彩云朵簇拥着盛装出场了。
一望无际的麦田,在朝霞的映照下,金光闪闪,褪去青涩的麦子低下了头。我学着父亲的动作,掐了一个麦穗,放在手里揉。麦网儿有点扎手,就那么几下,圆嘟嘟的麦子便蹦了出来。 用嘴轻轻一吹,麦糠就随风飘走了。捏几粒放嘴里,细细咀嚼,还有点皮皮的,有丝丝的甜味。
一阵风吹过,地里翻起麦浪,一波接着一波。 思绪随着麦浪翻滚起来,我从什么时候会割麦的?七岁或者八岁?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窗外只要有“割麦种豆”的鸟叫声。母亲就喊:“娃儿们,起来了起来了,早起凉快,今去十六亩地割麦了”。当我们揉着臆症眼,从竹席上爬起来。父亲正口里含着水,在磨刀石上磨镰刀。“嚓嚓嚓”喷一口水,刀刃被磨的闪闪发光,再用大拇指挡一下,试试刀快不快。
母亲做好了米汤,篦子上馏着白馍,小锅里有煮的鸡蛋和咸鸭蛋。吃了饭,母亲喊着:“快过来换衣裳,你们皮嫩,一定要长衣长裤,免得麦叶喇皮”。最后拿十斤装的大胶壶,放到轧井上,一下两下也就十几下就装满了,井水冰凉冰凉的,有股甜丝丝的味道。哥哥再把一毛钱买的糖精倒进水里,那东西放的少,但真甜,再倒点醋,倒点白酒,一壶“小香槟”做好了。
父亲拉着板车戴上草帽,我和妹妹坐在车上,两个哥哥跟在后面,车子吱呀吱呀出了村。天还未亮,一轮圆月挂在偏西方向,漫天的星星一眨一眨的。麦田在月光下更增加了成熟的气息。
“嚓嚓嚓”从麦田传过来:“二哥起恁早,两点都起来了吧,今年麦咋样?有没有八百斤”?“唉,我看悬,麦扬花时挂了西北风,麦上浆不好,麦仔儿有点瘦”。二伯说着话,从一堆麦秸堆中直起腰,拿脖子上搭的毛巾擦了把汗。拿起水瓶咕咚咕咚喝几口水,掏出一只皱巴巴的烟,放在嘴里,烟火一闪一闪。一块地已经割了快一半儿了,麦捆整齐的排列着。
板车吱扭吱扭,月亮还挂在麦田上,一会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到了自家地里,从车上下来。拿起镰刀,父亲把边,先割九拢让出一条道,然后母亲六拢,大哥二哥各四拢,我和妹妹各两拢。只见父亲半弯下腰,右腿向前,左手搂着麦子,右手拿镰,速度飞快,越快越省力。一镰刀下去,麦子齐刷刷躺倒,第二镰,第三镰,也就几秒钟,抱起麦子放在事先拧好的麦葉上(用两把麦子对着拧一起用于捆麦子),也就两三抱,两手拿葉两边,右腿压在麦子上,两手和腿一起用力,扎紧,麦秸捆完成了。
我和妹妹刚开始割麦,父亲教我们怎么拧野,我们是一把一把割的,往往镰刀拿不平,有时连根拔起,还总是埋怨自己拿的镰刀不利。母亲父亲总是笑眯眯得跟我们从新示范一遍,慢慢得也就能赶上趟儿了。
早上八九点,太阳升起来了,温度也上来了,慢慢的衣服开始沾身上了,白花花的太阳晒得人眼花,那汗珠子顺着额头直往下淌,麦芒也开始扎人了。直起腰看看身后,咋才割那么一点,再看看前面,还有很长很长,好像永远都割不到头。一会拍打拍打自己的腰,一会再看看天上,真想天上飘起一块乌云,下雨就不用割麦了。再抬头,还是白白的云,火辣辣的太阳。赶紧坐下来喝口水,真想一直一直坐着不起来。“快点来割了,小会,小敏,中午给你们炒肉吃”。
抬头看看太阳,快到头顶了,没有一丝风,三十几度的高温快把人都烤化了,满肚子的水,哐啷哐啷响,头也开始晕了,腿也开始软了,拿着的镰刀也不听话了。父亲就会直起腰,放下镰刀。去地头把板车拉过来,我和妹妹把麦个儿抱到车前,父亲接过来扔车上,哥哥把麦个儿放好,脚踩瓷实,麦头要咬着麦头,前后还要均匀。父亲还要时不时轧下车把,试下辕轻或者辕重。等车装的像小山一样,就要收顶了,麦个儿放中间一个个堆起来,父亲不停第说着放这边,放那边。
最后就是刹麦子了,后面在杨门(为了多装车,做一个三横条三竖条的木架子,这样可以多装东西)上放一把大绳子,从麦山上分两道绕过来,先把两根绳子绕在车把上,接着父亲和哥哥合力拉绳子,紧一点再紧一点,这时的父亲的青筋爆出,牙齿紧咬他们直到拉不动为止。
前几天下了点雨,地还很松,板车上的麦山深深的陷在地里。父亲架辕,我和妹妹一两边各拉根绳子出梢,两个哥哥在后面推车,即使这样,麦山像蜗牛一样移动。父亲光着脊梁,背都快和地平行了,腿都弯成了弓型,就像一头老牛拉着重车在上一个长长的坡。
天更热了,地里割麦的人少了,基本都装好了车,路上一个又一个小山移动着。也有路不平车子晃下,翻沟里的,一天总有三五家翻车的。车子到了打麦场,先堆剁底子,一层一层的呈圆锥型往上剁,中间还得是实心的,要不下雨往里灌水,麦子容易出芽。
回到家也快中午了,母亲已轧好了面条,父亲炒菜,母亲烧火,我去捣蒜汁。面条出锅了,用粗瓷大碗装满面条,挖两勺豆角炒肉,再浇上蒜汁,吐噜吐噜一大碗面条就见底了,那时能吃,能吃两大碗还能喝一碗汤。
割麦,下午两三点是最难熬的,太阳就像下了火,没有一丝风,前后左右都是白花花的光,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跟膏药似的,即使戴着草帽,就跟紧箍咒似的,麦穗一碰就咔嚓碎了,衣服上结了一层白白的盐,弯下腰能感觉到汗珠就像雨点似的落地。汗流到眼里,火辣辣的疼。
“冰糕,冰糕,一毛钱三个的冰糕”,只要听到这声音,浑身就来了劲,父亲会掏出五毛钱,让我们去买。冰糕冒着气,舔一口,那凉意直到心里。
忙碌一天,到晚上七八点吃过晚饭 ,到坑里去洗澡。洗完澡,拿一张凉席,找个通风地势高点的地方,往地上一铺。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月亮悠悠得在白云里穿行,听着池塘里的蛙叫,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喜鹊贴着麦田喳喳叫着,风吹过麦浪,我用手拂过麦田,我闻到了成熟的麦香,我听到了小麦相互碰撞发出的簌簌声,好像在窃窃私语。麦田还是儿时的麦田,天还是那么蓝,那金灿灿的黄在翻滚着荡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