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海云继梦法师和西方一位神父的对话,讲到了东西方文化的对比,他认为西方文明是“人的本位”,东方文明是“人是本位”。西方文化的思维方式是以“我的”展开:我的名,我的利,我的上帝(是人在创造上帝,而不是上帝创造人,因为对于上帝的解释权在人手里)。他们强调财富,身份地位,追求个人目的和事业,倡导个人的权力和自由,热衷于竞争与扩张,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东方文化的思维方式是:我是谁,生命的源头在何处?他们专注于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追求宁静,道德与良知,而不具侵略性。这种观点很有道理。
我觉得这不只是东西方文化的区别,这就是世界上实际存在的两类人,一类向外探索追逐,也就是以“我的”为本位,一类向内反省自察,是以“我是”为本位。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向外寻求个人满足应该是无可指责的正当行为,可问题在于去满足自己的各种欲望是不是就会获得幸福?满足的背后是更高的需求,这是人喜新厌旧贪得无厌的习气使然,而不断加强的渴求最终必将让人失望,因为人的能力有限,所争取的社会资源有限,可受想像力引导的欲望的扩展是无穷尽的。当新的欲望难以实现,而以往的满足感已不在新鲜,人就会陷入求而不得的痛苦中。因此欲望也是对人的一种压迫,在追求满足的路上,人便成了欲望的傀儡。我们能否从它的魔爪下逃离?这正是属于“我是”本位的思考与探问。
偶尔发现一位作者在一篇文章里,用他的生花妙笔描述了一次完美性生活的感受后,感慨道:“这些质朴,古典的情感,在一切都被快速消费的当今社会里,变成了人们体验里的奢侈品。那种经历一次便死而无憾的情欲,更加变得像是个传说了。如果你抓住了此等美好的情欲,不要放松,享受它。”这篇文章在评论圈里牵引出许多人的感叹,大体是一种失落感,我怎么就没有遇到如此美妙的“性”福呢?
在我看来,作者用“死而无憾”去赞美一次性爱,这对大众绝对是一种错误的引导,难道活着就是为了去寻觅那满意的性爱吗?如果将此种体验上升到人生意义的高度,那大家大可通过吸食毒品去与之相媲美了。(有的海洛因依赖者将使用海洛因后的快感称为“天下第一乐”,而将性快感称为“天下第二乐”)。你莫讲两者无法相互比较,在享受中它们都是一种快感冲击下的忘我之境。在男女之欢中,当时的双方可不是在进行精神交流,他们各自即是成就自己快感的主人,也是被对方利用的工具,这应该与爱情的深浅无关,而只属于肉体层面上的对话。
我国的传统文化里,在对待欲望尤其是性欲望的态度上,都认为应当去节制,儒家提倡要合理适度,道家提倡少私寡欲,佛家更是提倡要离欲。那些修身养性,注重道德之人绝不会将性欲的满足上升到“死而无憾”的高度,因为他们明白只有清心寡欲,从宁静的心内才能生出智慧。
克里希那穆提说:“你的心灵为什么充满了性?因为性是一种完全逃避自我的方法,因为它是全然忘我的。”“当在你生活中只有一件事是可以逃避时,哪怕只有几秒钟可以全然忘我,你也会接近它,因为这是你唯一可以快乐的时刻。”由此可以说,除了性快感,人们同时也是在通过性去追求一种忘我的感受。
沉迷于性,想去获得一种“死而无憾”的满足,只能使人像吸食毒品一样沉沦,而追求忘我之境才是人生至高的精神需求。
可“我的”本位的思维方式,正是对“我”的体认的不断加强和巩固,因此佛家讲去我执,就是告戒人们,不要去执着“我”,“我”只是由各种欲望构建起来的强烈念头。只要“我”在不断向外探寻,就必然会挣扎于渴求的苦海里不得解脱,可如若放下了“我”,人就会出离苦海,不再去受欲求的摆弄,从而成就自己的智慧。
我们看到,世上那些伟大的科学家,艺术家,他们沉浸于自己的领域里,不断地在忘我的创造和发明,他们不会去关注个人的享受,而是以能为人类奉献自身价值为快乐。由此来说,在性爱里的忘我,只是对我执所带来的痛苦短暂逃避,而在对人类社会大爱里的忘我,才能拥有永恒的快乐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