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闷热正把人裹得透不过气,忽地,天像被谁狠狠撕开一道口子,雨水哗啦啦直往下倒。街灯“噗”地灭了,整条街猛地黑透,沉甸甸的。隔壁老张家的门“哐当”撞开,他顶着雨探出半个身子,吼声硬是劈开雨幕:“电线断了!谁家有亮,借个光!”
昏黄的光,一盏,两盏,撕开了浓墨般的夜,在雨帘里摇摇晃晃。几把伞匆匆忙忙聚拢到那微弱的光晕下。雨水顺着伞沿挂下来,串成晶亮的水晶帘子,映着伞下几张湿漉漉、焦急的脸。老张已经爬上了梯子,那点光追着他晃悠的身影,看着都悬。梯子底下,李叔两手死死把着梯脚,嘴里不停地叨咕:“慢着点!老张,脚底下踩实喽!踩实喽!”
“老张!下来换我!”另一头的王伯仰着脖子喊,嗓门盖过了雨点砸在伞布上的噼啪声。
“用不着!这点活儿,还吃不住?”老张的声音从高处砸下来,带着股粗粝的劲儿。雨线密密地织着网,那光穿过水帘,倒把下面仰着的脸照得一清二楚——那眼神,跟无形的绳子似的,紧紧拴着梯子上的人影。
突然,“啪嗒”一声,一扇窗亮了!接着又一盏灯眨巴着眼睛醒过来。整条巷子像是被这光唤醒了,暖黄的灯光顺着屋檐淌下来,流进一扇扇窗户。家家户户的窗格子都像睁开了眼,透出暖意。“亮了!亮了!”不知谁先喊起来,欢呼声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撞来撞去。电线会断,人心里的灯绳,可扯不断。雨越大,反倒把人心照得更透亮。
屋檐水滴滴答答,串成了线。憋坏了的孩子们光着脚丫就冲了出来,“啪叽啪叽”地踩水坑,水花混着笑声,溅湿了沉沉的夜色。大人们撑着伞站着,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挂着笑,谁也没挪步回屋。雨点打在伞上,听着也轻快了不少。
街灯重新打起精神,把每道雨丝都映得银亮。我站在自家门口,看着灯光下重新活泛起来的人影和笑声,那雨丝儿,倒像巧手的绣娘,不声不响地,把刚才被风雨扯开的口子,一针一线地缝上了。
这湿漉漉的夜,哪只是泥泞?分明是老天爷用温情的针脚,密密实实地缝着咱们平常日子的边儿呢。
雨丝儿软软地垂着,淋透了街巷,却泡得人心暖烘烘的。这雨夜让我咂摸出点味儿:世上顶好使的避雷针,哪是那冷冰冰的铁杆子?是邻里伸过来的那温热的手掌心儿——再猛的雷,也劈不开攥紧的人堆儿,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