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时:深冬。支教进入末期。
地:县城医院。
景: 月浅灯深,云收谷暗。沈君如很自然地把垂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双目紧盯在学生的习题作业上。红肿的手摩挲在粗糙的纸面上,不停地勾画与圈点。余信里把头扭向窗外,想象着她在一天中来回奔波,对此茫茫一叹。县城的星火辉煌,呈现环形分布,给人一种俯视银河系的感受。余信里感受着县城灯火的带给人的坚硬与疏离,也认可这种冷漠带来的迷人特质。她吃力地爬起,护住开刀的腹部,轻轻地走到窗边,散下头发,感受柔软发丝轻抚肌肤的触感,获得生命流动的律动感。
(第二天早上。东方渐白,原野上依旧乌蒙青黑一片。)
余信里(不舒服地睁开了眼):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吵啊?
沈君如(将食指放在唇边):嘘!大家小声点,信里老师需要休息!
余信里(勉强打起精神):嗳,你们怎么来了啊。今天都不学习了吗?再说路这么远,雪又大呢!
李莹(喜气洋洋):不是啊,今天周末啊。雪小了好多呢!我们大家给您带来好多礼物呢,您看这是乐乐写的贺卡。那是峰哥给您带来的蜂蜜。还有这呢,这么多,说不清啦!
余信里:难为大家了。谢谢你们这么记挂老师呀。但是不要忘了功课哦,我可是要等你们的期末成绩的呦!
李莹(强忍情绪):可是老师您知道吗,您走的走一个月,我慢慢消化了您以前给我说的话,那些领会让我真的很想见见您,和您说说话。您以前说我想辍学结婚生子这种观点太狭隘了,人生广阔得很。可是当时的我根本接受不了这种观点,我不觉得自己有强大的力量去突破什么。读书也太枯燥无味了,我总能是被迫地去接触,心里是非常抵触的。当我以为一切都会是定数的时候,却因为您的付出感到十分愧疚。可能愧疚就容易对一个人温柔,更能读懂您吧。您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答应您,我一定考到县里的高中。您好起来好不好,我真的好难受,好难受......您看我近期的作业,我带来了,我都有很认真地去完成。
余信里(含笑含泪):可别让我感动到哭啊,我动情绪伤口就疼得厉害呢。好啦好啦,老师肯定会好起来的,这是小毛病,没有大碍的。
沈君如(拍了拍李莹的背):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呀。难得见面,要高兴点。来,我做的白面馒头,大家都来尝尝。
(余信里慢慢地咬了一口,倏忽想起她们第一次来到村里吃的麻油花卷,有种人生如寄的一闪而过的念头。支教岁月至此业已结束,其他村庄的乡村青年教师已经返城。因为余信里的身体变故,她们两人的返程行程被政府批准延迟了一周。在一周后,沈君如早晨办了出院手续,回到病房发现空无一人。她慌张地问护士,却得到模糊的结果。当她颓然而坐时,感受到臀部的不适。她向下看,是一封很厚的信。)
沈君如(拆信):相看恍如昨,许多年月。
(信里开头如是说。后面则是记述了这一年来的小悲小喜,林林总总写了三页纸。沈君如坐在病床上慢慢地翻阅,其实她早就预料到余信里不辞而别的用意,只是信件强化了她的理解。读罢,她抱臂,对着窗外菱塘一隅的嶙峋岸石冥想良久。说不出什么悲喜,只是顿觉生命的零落。回到学校后,沈君如默默地收拾行李,回望着学校的设施,静静地看着学生的礼物,独自走向火车站。山间树老,深沟流月无声,沈君如将头轻轻地靠在车座,放空大脑,闭了眼。)
“嘭——”
(这是十五年后上海广场上爆发的迎新春的烟花声。举国振臂高呼,万人空巷。古人“小儿竞把青荷叶,万点银花散火城”的盛况想来会逊色得很多。中国GDP不断疯狂攀升,钢筋水泥楼房拔地而起,热词与横幅俯拾皆是,国际贸易的盛行引领着中国昂首阔步地走向世界。它不依不附地朝着前方笃定前行,让大洋对面的国家惊呼不已。伟大是一种森森然的气象,磅礴而泻,在空间表现为气势,在时间展现为韵味。)
空姐(妆容精致,言笑自若):先生,您需要喝点什么吗?这里有果汁、咖啡和纯净水。
男人(倦怠):咖啡吧。
(他接过咖啡,抿了几口。拉开窗户的挡板,云层厚实洁净,恍若太虚幻境。杏黄色的光线倏忽拨开这白团,直直地射在机内。云层渐稀,待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强光,他俯视着连绵不绝的青山,在雪的掩映下有着苍劲的力度。毫无遮拦的雄伟与寂美使祖国河山仿佛成了一个庞大的远年文物。他想起了这将近三十年的岁月,他韦编三绝,以笔为生,捕捉新闻,随处奔波,丈量山河,更名换姓,并无家室。生活并不顺畅,只是想到曾有朋友告诉他生活是向前的,他才慢慢挺过许多年岁。他始终作为观望者,与事物保持一定距离,凝视人心,让这些思考物在深夜里转化成稿件。这是他的生活。如今,他被这冬景给震慑住了,其实他此前见过更为壮观的景致,这次可能与他阔别家乡多年,心情激荡有关。)
村长(笑容满面,前去握手):记者朋友啊,你可算来了。我在这谨代表娄烦县的人民欢迎你的到来!来来来,咱们先坐上车,先去高居宇故居看看,就相当于舟车劳顿后的放松了。
男人:好啊,求之不得啊,这次我回去好好为这个县城写稿子,促进这里旅游业的发展。
(他们坐上宽敞的汽车,感受着柏油路带给人的顺畅感。男人想起十五年前的风尘弥漫,泥路崎岖,他慢慢拿起自己的记者证,看着上面署名着“杨霑”的字样,忽地想起被自己遗忘多年的旧名。兴许是往昔景致提醒他有着一段过去,一段名字叫向霖的男孩的青春记忆。下车后,杨霑和村长看见导游举着小旗,对着游客笑盈盈地解说着这里的伟人历史;大门前的石像聚拢了不少拍照的群体;长排的轿车停放在不远处的院子里,射出逼人的暖光。杨霑和村长随意走了走,看着墙壁烫金字体对高居宇生平的介绍和对那个时代的仿造物品,感受他一生的峥嵘岁月,内心沉重而复杂。)
村长:小杨,你看我们这儿是不是有很大的经济发展潜力啊,这里的人生活当真是改善了不少呢。待会我还可以带你去看看我们这的开发区,是外地一个企业家投资的关乎农家乐兼高科技研究的开发区。说真的,刚开始我还不知道那个企业家为什么单单地看上这里,后来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证明了他眼光的正确性。在农家乐那块,已经吸纳了不少游客了,全部采用现代化设备,感觉是这县城的最为独特的风景线了。他的科技部分在园区后面,他事先发展农家乐,在后面慢慢整科技。说来也巧,今天正逢上他来到园区做检查与开会工作。我待会让你们认识认识,说不定对你的稿件有帮助。
杨霑(好奇):好啊。我也很好奇他挑选娄烦的原因,很让人匪夷所思呢。
村长:不过我想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曾经生活在这里一段时间,对这里有一定的感情吧。对了,我看你们岁数差不多,我估摸着你们可能认识。不过几十年了,小学初中同学大多记不得彼此了。哈哈哈哈,不说了,咱们吃饭去。今天去园区吃饭!
(车窗流动着雨后的风景。雨中森林的绿色仿佛被水浸泡与融化成汁液,抛洒在目光所及之处,放眼一望都是绿意盎然。静谧而神秘。接着他们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来到餐厅。说来奇特,园区建筑偏向欧式化,偏偏餐厅内部荡漾着中国古典美。雕花的红木桌被方凳被整齐地围绕着,上面已经放好了佳肴。)
村长(惊喜):啊呀!这个企业家已经安排好了啊!炒子鸡、炒腰花和红烧鱼头尾,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但是听这里人说这个企业家每次来都要吃这三样菜!
杨霑(顿了顿):我也喜欢。
(杨霑听到这三样菜名,内心猛然一惊。那种漠然的紧张流经他的全身,某种预念在他胸中纡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