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已经在公车上了。
至于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醒来却是浑然不知的。
印象中是做了一个沉沉的梦,梦境斑驳,像碎片一样被强行拼凑在一块,如何回忆,也丝毫记不起一星半点。
彼时是夜晚十点的公车上,车厢里坐着稀稀落落的乘客,他们满脸倦容地倚靠着座椅,即将入睡和悄然醒来,一股慵懒的倦怠感充斥车厢。
我是突然睡了过去,我暗想,像是有谁突然按下了睡眠按钮,整个人像地下室的灯光一样,咔的一下,沉入了重重的黑暗中。这有些匪夷所思,起码对于我来说。
不过睡眠于我,向来也不是亲密的事物,无数个夜晚都是圆睁着双眼在电脑屏幕前度过,或者说是不得不这样,失去了睡眠和梦境我也丝毫没有倦怠感,这种感觉是奇异的,但也习以为常。
此时我坐在座椅上,刚刚从沉沉的睡眠中醒来,对于时间、地点、环境乃至视觉、听力都甚觉模糊。窗外夜幕下街道、顶着长长光束的汽车,闪烁的霓虹和灼眼的路灯像电影胶卷一样向后滑去。全身只觉倦怠乏力,眼睛无神的聚焦在空中某处,飘乎游离。我仿佛经历了一场持续数年的昏睡。这着实是件新鲜事。新鲜得甚至有些诡异。
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昏睡的呢?
这场睡眠持续了多久呢?
睡眠前我在做什么呢?
都没有答案,睡眠前的记忆被谁从大脑中抽离,一甩手丢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的垃圾桶。
最终我抵抗着巨大的倦怠,一步一步走回家,一头栽到床上,昏睡到第二天中午。
原来总是梦后的第二天中午,梦境才会像终于找到出口似的从脑袋中蹦出来。这是几年来最翔实繁复的一场梦。我梦到初恋和我并排走在邯郸市郊,梦到一位神僧跟我推销手机膜,梦到拿着巨大菜刀的屠夫穿上了警服,梦到了我吃了无数的安眠药依然清醒如故,还梦到一身黑衣身材瘦高的中年男子拿着一根花花绿绿挂着米老鼠玩偶的拐杖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回忆到这里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渐渐觉得十分有趣,相比无比清醒坐在电脑前发呆,这样的梦境更有趣味可言。回头想想,我不知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对于梦的感觉也越来越陌生,我一遍又一遍回味这个珍稀而清楚的梦,竟不知觉的笑出了声。
第三天我特意去了那辆公车,大致的时间,相同的线路。我又一次进入了沉沉的睡眠。这次不同,梦境愈发的清晰,清晰到醒来便能想起。梦境大体不同,没有了初恋、神僧和屠夫,更换成了朋友呓语、儿时梦魇和若有若无的呼喊吼叫声音。唯一相同的,是那个一身黑衣身材瘦高的人,他比我高半身左右,一身黑色斗篷,头顶一顶硕大无比油光锃亮的高脚帽,这次手里拿着还是那根花花绿绿的拐杖,然而挂在上边的米老鼠已然换成唐老鸭。梦中他徐徐向我走来,脚下发出踩上木地板一般“嘎吱嘎吱”的声音,半路里他伸出拐杖,轻轻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梦境到此为止,我便瞬间清醒过来。没有了前次的倦怠感,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精力和兴奋,甚至觉得我即将参加世界百米冠军赛。
我一路小跑回家,兴奋感持续许久,这种感觉无与伦比非比寻常,心中仿佛突然冒出了无数希望,他们蹦蹦跳跳地围在你身边笑啊叫啊大声呼喊让你情不自禁。
那种振奋的心情就像在阴森的找不到路的密林里突然发现了一束光线。
豁然开朗。
无法遏制的期盼在心里燃起,三天以后,我像一个瘾君子一般再次登上那辆公车。那天的夜晚来的额外早,时针才过八点,天空已经变成了一张浓墨染过的布,无情地遮挡住了星星和月亮。
不知是公车司机开错了路还是自己记忆错位,公车行驶的路上一盏路灯都没有,往窗外望去,能看到的只有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车内是夜班长途客车一样的感觉,灯光昏暗,稀稀落落的乘客无一不低头酣睡。
我坐在最后一排,等待睡意降临,然而任是如何酝酿也无法睡去,脑袋中像是总有根神经被无形的手揪着,稍有动静,睡意便一挥而散。
正迷糊间,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我整个人扑倒在前座上,我以为是遇到了事故,不禁完全清醒,向前观望。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司机并没有任何动作,车上的乘客也一律继续酣睡,并无清醒之意。仿佛他们的身体和车融为了一体,就像固定在车顶的行李,并不受刹车的任何影响。
我正诧异间,车门打开了,走上来一个身着黑衣的人,他一身黑色斗篷,头顶一个硕大无比锃光瓦亮的高脚帽,瘦高瘦高的身体直抵车顶,他不顾我讶异的眼神,径直走向我,脚下发出木地板一般“嘎吱嘎吱”的声音,他的脸埋在黑暗里只看得清脸型,他的脸......怎么形容呢,十分的长,非正常人般。
彼时我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愣愣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这一切与梦境实在是极像,却又有着现实的知感和细节。
他走到我面前,抬起他手中花花绿绿的拐杖,米老鼠和唐老鸭玩偶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大的圣诞袜。他把拐杖举到半空,仿佛犹疑了一下,歪了一下脑袋,嘴里咕哝着听不清的喉声,随后放下拐杖转身走去,走到车门处身影渐渐模糊,我的眼睛像是突然近视一般,万物模糊不清。
随着他的消失,我陷入了无法遏制的睡眠中。
似梦非醒间脑袋里一直回响着他的咕哝声,那听起来就像是在水池中屏气时吐出的气泡,声音凝重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