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风雪夜
文/赵韶伟
自渑池火车站到义马火车站,三十里的路程,现在人如果自驾,也不过半个小时。可在那个年代,那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与父亲,我二姐,还有我自家的四爷,怎样从渑池走到义马的,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年,我六岁。
渑池火车站的候车室,那时候只有一个烧大煤块的火炉,红彤彤的炉膛周围,围着一圈站着或蹲着等车的老百姓,他们的衣衫几乎都很破旧,但是每个人胸前的毛主席纪念章却格外耀眼。寒冷的冬天,烤火取暖是最幸福的时刻,虽然煤烟很呛鼻。
那年,母亲四十五岁,不幸患了肾炎。父亲是义马火车站街道卫生院的医生,对自己亲人却不敢开处方,只有带她到义马好一点的医院治病。我和二姐从来没有坐过火车,也没有到过义马,所以很想随父母同行。四爷在义马的南露天矿打工,那时候叫搞副业,挣的工资要给生产队上缴一些,才能换来工分。
从乡下到县城十里路,因为我很想去义马,所以跟着大人们,走得还算轻松。
渑池火车站是全国的四等小站,陇海铁路是一条铁路大动脉,那时是东西交通唯一的运输通道。站台上挤满了候车的,看到火车鸣着长笛进了车站,人们蜂拥般地往车上挤。父亲他们三个艰难地把母亲推进车门,火车冒着粗烟启动了,这时,还有人扒着车窗往里钻。眼巴巴地看着火车,从渑池车站哐哐当当往东远去,我的眼里急出了泪。
我一个小孩家,哪里知道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村妇女,母亲明白在义马下车吗,心里想的是赶快到义马去,才能见到母亲。
冬天天短,六点多天早已黑了下来,下趟车要到明天了。我们只有沿着铁路边窄窄的步行道往义马赶。二姐牵着我的手,我只觉得肚子咕噜作响,饿得难受。
火车是靠左边行驶的,往西的在南,往东的靠北。借着来来往往的火车灯光,父亲在最前面带路,四爷在后面保护,我们走得很快。生怕错过那束光线,黑灯瞎火的,心里就没了底,如果走偏了路,就有可能被乱石绊倒。
雪花开始往下飘,先是星星点点的,后来大片大片的,带哨的东风既刺耳又刺骨。我伏在二姐背上,纤弱的二姐背着我,晃晃悠悠地沿着黑黢黢路往前走,二姐肚子肯定也饿了。我太小不懂事,任凭二姐的肩膀把我一次次地往上抬高,再一次次地往下滑。
父亲接过二姐背上的我,架到他的脖子上。路,感觉很远,雪顺着我的“火车头” 帽,灌进了脖子,脸生疼生疼的。往义马去的路究竟有多远,也许只有这个冬天的寒风和漫天雪花知道。
过了一会,前面有昏黄的灯光投来。父亲说,姚礼车站快到了,我们已经赶了一半的路。在姚礼这个五等铁路小站,我们靠在站房背风的西山墙歇息。父亲、二姐和四爷,议论着我母亲早已到了义马,不知能不能找到卫生院。
我扯着二姐的手,继续往前走。父亲说,前头过了石河、千秋和下磨矿,就到了义马。走了一段路,我浑身热乎乎的,但是腿肚已经疼得走不成了,一个趔趄,摔倒在雪窝里。四爷赶紧拍掉我身上的雪,把我背上。我感到四爷的肩膀很宽厚,农村的劳力走起路来还是很有劲的。但是,我却不知道农民出门挣点苦力的艰难。
当呼啦啦的东风夹着雪花,把我们迎进义马火车站时,我的眼睛瞪得很大,好奇地看着义马的街景。沿街的国营食堂,副食品门市,所有店铺已经打烊。即使没有关门,也舍不得进去买些吃食,况且当时流动粮票很紧张的。
四爷和我们打了招呼,去了南露天矿。当我们跌跌撞撞地进了卫生院,上了那个青砖瓦顶的二层小楼,母亲笑着掀开棉门帘。我扑进了母亲怀里,大哭起来,一股暖暖的感觉。
母亲说,她到义马下火车了,沿街见人就问,才摸到了卫生院。父亲的同事史医生,晚上做的甜面片,母亲跟着吃了。和蔼可亲的史医生说,锅里还有面汤,放火炉上热热,你们凑合着喝点。我们把馍块泡进碗里,就着咸菜,在义马吃了第一顿饭。
饭后,我借着灯光,去卫生院里的厕所。厕所里面是个没有盖的大茅池,就蹲在最边,结果棉裤裆全部被尿湿了。母亲发现后问我,我说裤裆小,蹲不下,还生怕自己掉进去丢了命。母亲拿起剪子,把我的棉裤裆剪开得更大了些,这时,我发现母亲眼眶噙满了泪。
多年过去,很多事都已没了印象,但是,那年风雪夜却一直刻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