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失了孩子,莫轻尘就像丢了魂儿一样,一直昏昏噩噩的。夜里,她一直做梦,梦到娘,梦到那未曾谋面的孩子。伤心、压抑的情绪始终伴着她;白天,她做着白日梦,跟着夜晚的梦境回到儿时,回到娘亲的身边,她还幻想着孩子生了下来,她和娘、和孩子,三人一起快乐的生活。
在幻想中,她好像重新活了一回,从记事时起,她细细地回想着和娘在一起的每一件事,无论大小。记忆中的缺失,她就用幻想来弥补;记忆中的失落,她也用幻想来填平。记忆中的娘是那么美丽、温柔,是她生活上的依靠;幻想中的娘,是那么坚强、果敢,是她精神上的支柱。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流逝,她已将记忆和幻想完全融合,再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哪些是她的幻想。
幻想越美,现实就越残酷!日复一日的幻想,使莫轻尘越来越迫切地需要娘,她想依偎在娘的怀里,做回孩子,找回记忆中被宠爱的感觉;她想跟娘聊天,向娘请教孩子成长中遇到的各种问题,娘见了她的孩子,一定会喜欢的;她更想和娘一起,寻个没人认识她们母女的清静之地,宁静、快乐地生活下去。
“娘!娘呢?苗儿,娘去哪儿了?”记忆中娘一直都在轻尘身边,可她每天都见不到娘,心中的疑问越来越盛,终于,她问出了口。
“小姐,你不记得了吗?”苗儿一脸古怪地看着她问。自轻尘流产以来,经过大夫的悉心治疗和苗儿的精心照料,她的身体是恢复了,可她的神智却越来越不清晰,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痴痴傻傻的,苗儿一度担心她受刺激过度,疯了,央着大夫看了几回,大夫摇头,她只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了,等吧,等她想通的那一天,自会好起来的。苗儿无耐,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尝试唤醒她。跟她说话,她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毫无反应;做她爱吃的饭菜,更学着做婉夫人曾经的拿手菜,饭菜端到她面前,她无动于衷。苗儿不死心,一筷子一筷子地喂她,可她只是机械地嚼着嘴里的东西,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更别说苗儿期待熟悉的表情;苗儿想带她出去走走,回莫宅转转,见见熟悉的人,可她这副样子,苗儿实在不敢带她出去,更不惹让莫家人为这样的轻尘而伤心。是以,当轻尘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时,苗儿激动地心怦怦跳。可她的问题却着实让苗儿心惊——她不记得婉夫人去了哪里?她失忆了?还是?苗儿越想心越慌,轻尘好不容易愿意说话了,可不能再吓着她,边平复心情边告诫自己要稳住,心里则在祈祷,但愿这只是个玩笑。
轻尘目光呆滞地看着苗儿,缓缓摇了摇头,“娘去了哪里?你带我去找她,我想她!”
苗儿脸色变了变,看来轻尘真的不记得了!该怎么办才好?怎样做才能不吓到她又能引导她回到现实呢?心思百转间,她决定孤注一掷。
“小姐,你上次见到婉夫人,是什么时候?”苗儿紧盯着轻尘的脸,小心翼翼地问。
“不记得了。”轻尘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上次见到夫人,她是什么样子?”
“白衣,白裙,河边,娘好美!”轻尘的脸上有了些神采,回忆中的莫小婉给了她力量。
婉夫人确实爱穿白,白衣白裙是她最常穿的衣裳,可是河边?她完全没有印象。正想着该如何再套套轻尘的话,没到想她却自顾说了起来。
“布老虎,娘做的,我喜欢!”这个苗儿有印象,那时婉夫人刚改嫁到张府,自己被指派去服侍婉夫人,那时轻尘五六岁的样子,整日缠着婉夫人要玩偶,婉夫人就熬夜做个了布老虎,可是轻尘高兴坏了。那会儿苗儿也才八九岁的样子,从小没有父母关爱的她,羡慕得不得了。婉夫人大约看出了她的心思,又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布偶送给她,并教导轻尘和她一起分享。也是从那时候,她觉得婉夫人像娘一样照顾着她,她感激婉夫人的善心,下定决心一辈子跟着她们娘俩。
“元宵节,点花灯!”轻尘的声音变得软软糥糥,眼睛里是喜悦,就像当年拿到花灯时一样明亮!每年元宵佳节,婉夫人都会亲手做各式各样的花灯,送给孩子们,不光是轻尘和苗儿,就连其他几房的子女也都有。
“吃糖葫芦,猜灯谜,放烟花!”糖葫芦的酸味弥漫在嘴里,苗儿咽了咽口水。轻尘的脸越发明亮起来,就被像烟花照亮了一般。
“裁新布,做新衣。”轻尘慢慢地站了起来,手里拿了件衣服般抖了抖,然后慢慢地穿在身上,就像当年得了新衣服一样。
“读书,识字,打手心。”轻尘转为严肃的表情,摊开左手手掌,仔细地看着,眉头皱成一团,右手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左手手掌,就像那里刚刚熬了一板子一样。
……
苗儿跟着轻尘的记忆记起了许多往事,那么温馨,那么美好,就像昨天发生的事那样清晰。苗儿发现,轻尘的记忆大多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越是幸福的事她记得越清楚。那么,轻尘记忆的终点在哪里呢?婉夫人留给她的最后一个记忆又是什么呢?既期待又不安,苗儿稳住心神,耐心地等着轻尘揭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