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长篇不同，写完《群山之巅》，我没有如释重负之感，而是愁肠百结，仍想倾诉。这种倾诉似乎不是针对品中的某个人物，而是因着某种风景，比如滔天的大雪，不离不弃的日月，亘古的河流和山峦。但或许也不是因着风景，而是因着一种莫名的虚空和彻骨的悲凉！所以写到结尾那句“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我的心是颤抖的。

——迟子建

2008年，迟子建凭《额尔古纳河右岸》获得了第七届茅盾文学奖，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她的作品。那时候看的华丽和浮夸的文笔比较多，第一次触到一股清泉，便也从此欲罢不能。

从家乡出发到大学的几小时火车，常用听书软件听一些文学作品，《晚安玫瑰》就是在一次又一次辗转中断断续续听完的。有的时候两次乘坐火车中间要隔上几个月，但就是那种静水深流的感觉，让我的时间和书里的时间基本保持着一致，就好像是在听人讲述一个正在发生、还未结束的故事，分外奇妙。

迟子建的笔触细腻，大多描写我国最北方小城的故事，没有什么华丽的包装，加上语言之生动，真实到如在眼前。这本《群山之巅》在《额尔古纳河右岸》十年后归来，送给读者一个从未见过却就在身边的小世界——红尘中的精灵，白雪下的罪恶，群山之巅的太阳火。这本书中的每一个人，都活在我们身边。

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是辛开溜。父母为了他的安全把他卖给了北方商人做马童，“九一八”事变后被日本人抓走做劳工，受尽折磨，逃跑的路上遇到了一支抗联小分队，做了火头军。因为不忍心看终日相伴的马被杀，离开营地，却没能找到回去的路。因为娶了日本老婆秋山爱子一生造人唾弃，一个身上有弹片的昔日战士，至死仍被冠以“逃兵”之名，他的儿子因为嫌弃自己的血统，终身无子，拒绝逃兵和日本女人结合血脉的延续。

这仍不是最悲哀的，但凡有一人能够懂自己，被世界遗弃也许就没那么难过。纵然对秋山爱子百般疼爱，然而她思念之前的日本丈夫，生下儿子不久就辗转踏上了寻夫之路，从此两人一生未有联系，而陪伴辛开溜走过最后岁月的家犬，也是辛开溜为了保护而受伤死亡的导火索，唤作爱子。

老兵最终生活艰难的，一旦曝光往往能够引起舆论的同情与呼吁，最起码是尊重与关注，但辛开溜是否也代表了一类人？不可能和外界有联系，即便有，连身边的人都不愿意给他尊重。大概这一生，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曾经吧，就是他自己。

在那个教育程度偏低的龙盏镇，一个人的偏见最终改写一个人的一生，辛开溜的命运也是从此而起。最动人的是邻里间的无人底细不知不同于高楼大厦间的冷漠，可口耳相传的，也成为了悲哀之源。

唐镇长是故事里最清澈的人，他坚毅地守住龙盏镇的青山绿水，想方设法拒绝会导致污染的开发，连在山里洒农药灭虫都能让他气得跳脚。他本有着一路晋升的家世背景，却抛弃所有机遇留在一个小小的龙盏镇，他不是贪恋小镇最高官的权利，而是一个“冥顽不化”的守护者。

与唐镇长相反，他的大舅哥陈金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贪官，而他最展现人性阴暗的地方不是腐败，而是在他与私生子辛欣来的关系中的自私至极。他不仅对母子二人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无顾私生子母亲的临终嘱托，自私地对自己的血脉掠夺——那个时候辛欣来已是在劫难逃的杀人犯，而他和名正言顺的儿子全力搜捕辛欣来只是为了取他的肾，到最后终究是处决前偷偷取走，没有一丝动容之心。最可怕的不是恶，是太在乎自己，自私到容不下其他。

同样拷问人性的形象还有唐眉，本和陈媛是同窗好姐妹，因为嫉妒下了药，让陈媛一生痴傻。本无人发觉，唐眉却因为难逃心中的罪责把陈媛接到家里守护，从此负起了对她的责任，甚至结扎，用一辈子的时间以陪伴的方式来忏悔赎罪。她的错让人憎恨，最终的承担也让人难不心有所思。

书中的每一个角色，都是有血有肉的实体，因为他们的世界很小，所以人物关系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被分割。每个人都很渺小，又在渺小的同时塑造着群山一般的伟岸。每一个故事都似乎很小，可连在一起就是满满的全世界——是他们的全世界，也是我们的，他们中的哪一个性格特点不是活在我们身边？

读到最后一页，故事结束了，又好像永远不会结束。就像被时间的漩涡卷到了北疆的山脚下，似乎我也成了其中的一份子，血溶于其中，不可割裂。尽管那个世界与我很远，他们的故事却在我的生命中一起发生，那是他们的巍峨，而我，也终将巍峨。

文丨阳佳奥特曼   图丨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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