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尤其是小时候,好多大事都模糊了,甚至全然忘记了,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清晰地刻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在我还没有记忆时,爷爷奶奶就已经离世了,父母是学校的双职工,又都是循规蹈矩老实本分的人,一天假都不好意思请,下了班还要伺候自家的庄稼地,实在没有时间照顾我,只好把我托付给邻村的姥姥姥爷,直到五岁那年才把我接回家。可接回来也还是没时间管我,幸而当时民风淳朴,人贩子也只是一个传说,吃过早饭,父母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让我在村里和同岁的小伙伴们玩耍打闹,都是老街坊老亲朋,中午随便去三大爷二婶子家里都能混个肚儿圆,等到傍晚父母下了班,再跟着他们一起回家吃饭睡觉,偶尔也跟着父母去学校里待一天,食堂的菜卷子大包子吃了不少,老师和学生们都认识了我,学校阅览室里的儿童读物和地图册是我的最爱。
就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了小半年,一天清晨,也就是六七点钟吧,天刚蒙蒙亮,轮到父亲带着我去学校上班了,我照例坐在自行车的前梁上,经过一片圈着低矮围墙的院落时,我清晰地听见一阵阵孩子们整齐的、响亮的喊声“一!二!开大门!一!二!开大门!”这声音至今犹在耳畔。我很纳闷,就问父亲:爸爸,这是谁在喊啊?父亲告诉我,这是早上上学的小学生们,学校看门的老大爷耳背,经常睡过头,大家就一起喊“开大门”,老大爷听见了就给他们开门了。我第一次有了“上学”的概念,但向来胆小腼腆的性格却让我对于大清早去喊“一!二!开大门”心生惧意。
也许是这件事提醒了父母,虽然我还只有五岁半,但他们突然意识到,我也到了可以上学的年纪了,我的年龄比较尴尬,村里没有一个孩子和我同岁,大的至少比我大两三岁,小的至少也小两三岁,小孩子都喜欢和大孩子一起玩,眼看着比我大的哥哥姐姐们都去上学了,我瞬间变得十分孤单。父母当即决定,当年就让我入学,为了更好地照顾我,父亲特意向学校申请,从一所初中调回我即将入学的学校。说是学校,其实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教学点,就在我们村子往南不到一公里,两排七八十年代的瓦房,一年级一个班,二年级一个班,再加上幼儿园一个班,只有一百多名学生,老师只有两位,一位女老师,负责教所有学生的自然、社会、美术,另一位就是我父亲,负责教语文、数学、体育,同时兼任教学点负责人和我的班主任。
就这样,没有父母的接送,五岁半的我在几个同村大孩子的带领下,懵懵懂懂地踏上了第一次上学的路,幸运的是,这一天学校的大门是开着的,我所担忧的喊“开大门”并未发生。到了学校,本来是要跟着上半年幼儿园的,我都已经在幼儿园班里的小板凳上坐下了,还不到半天,又莫名其妙地被分到了一年级的班里,后来又不明所以地当了班长,从此开始了在父亲的悉心关照和呵护下“水深火热”的小学生涯。似乎也是从那时起,我人生的大门才算真正打开了。
奇怪的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后来我到底有没有像那天清晨听到的那样,和小同学们一起喊“一!二!开大门”了。
李虎,2019年5月18日于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