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从宋词说起,那么就先说说苏东坡在宋词上的成就和地位吧。用“霸主”来形容苏东坡毫不为过,好不好听,雅不雅是另外一回事。因为诗仙、诗圣都有了,也没听说过词仙、词圣的说法,还是霸主大气!
估计有人会有不同的看法,毕竟词最早起源于隋唐时期民间的流行音乐,开始是为了宣扬宗教而创作佛曲、道曲,后来在民间广为流传,为民所用,成为里巷之曲、歌舞酒坊之曲。到唐末至五代十国期间多为花间之曲,时有以温庭筠为代表的《花间集》。欧阳炯《花间集序》云:“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娇娆之态。”当时的广大文人无不沉溺于身心的放纵,本能地开始浅淡情思和轻柔爱意的吟唱,通过绵邈软媚的词作传达婉约细腻的心曲。所以,词一向作为民间小曲,难登大雅之堂,更成为文人骚客沉迷眼前,纵情酒色的载体,用“霸主”来形容词的代表人物,恐为不妥。
但用在苏东坡身上就妥妥的。我们都知道,经过唐末宋初花间词的发展,宋词的类型基本可分为婉约派和豪放派,当然这种叫法当时是没有的,是明朝以后忘记是哪位贤儒将其分类,明确提出这种叫法。婉约派的代表人物如柳永,“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如晏殊,“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而豪放派的创始人就是苏东坡,大家熟知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磅礴之作。所以,苏东坡的伟大之处,在于他突破了花间词、婉约派的藩篱,开启了气势恢宏的新篇章,让词的境界和地位陡然提升了数个等级。不仅如此,其开创的豪放派,即便是后来的代表人物辛弃疾亦不能出其右,而后人更是高山仰止,不得望其项背。
苏东坡之豪放,还表现在其对词的内容、形式的不拘一格。一般而言,诗词多以咏物抒情为主,而不宜议论,否则成为议论文了。因为中国几千年的封建文化,不乏针砭时弊、议论时政的文体,如说、表、论,如明清的“八股文”,用诗词来议论显然多此一举。但苏东坡却不以为然,他的一首《满庭芳》便是如此: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混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这首词是在苏东坡被谪黄州后所作,此时他刚经历了“乌台诗案”之屈,险些丧命,至于该案的具体缘由和经过,按后再讲。但苏东坡仍“死性不改”,依然我行我素,不惜在其诗词中讽刺官场的“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对“谁弱又谁强”评头论足,不惧“抵死说短论长”。其牛逼之处在于既有议论,又能做到情、韵兼行,不一味地叫噪怒骂,更得益其自幼深受道、释两家影响,看淡富贵浮名,将愤世的牢骚和豁达的境界,豪迈地付诸于人生百年的三万六千场千钟美酒。
如此情怀,绝非婉约之词可以比拟。但苏东坡既然是霸主,就必然豪放婉约通吃,甚至连婉约派的诸大神都自叹不如,比如这一首登峰造极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这首词被誉为中秋词中的第一,《苕溪鱼隐从话》云:“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可见苏东坡无论豪放,还是婉约,均是冠绝全球。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这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千年绝唱,往往被今人用作歌唱爱情的诗篇,却是苏东坡在对酒当歌之余兼怀其弟苏子由之作。苏东坡纵然豪迈,但其不仅兄弟情深,而且热血柔肠。为了悼念亡妻,一首《江城子》更成为千古悼亡词之魁: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哎!我一边写,一边不觉泪成行。一千年前的词句,至今教人悲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