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您昨晚会到我梦里来。破天荒地早早上床睡觉，我多么急切地希望您能入梦。

凌晨四点就醒来，瞪大眼睛，望着模模糊糊的天花板，泪如泉涌。

父亲，您连梦里都不肯见我一面吗？当年您是那么的宠爱我，难道您都忘记了？

我想你，一直一直都想你！我的思念您收到了吗？十九年了，整整十九年！您在天国好吗？

我有好多话好多话想跟您说……

泪痕干去，天已经大亮。默默然起床，惶惶然不知往何处去。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到洗漱处，镜子里映出一张憔悴的脸，两眼红肿着。

“我爸不喜欢我邋里邋遢的样子，我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慌乱地翻出化妆包，随手拿起一把梳子，举起，将梳子落到头顶上。

我顿住了，几根白发在灯光的照耀下，亮得晃眼睛。

“儿子前几天才给我拔掉，怎么又长出来了？”我伸手，要去拔那几根白发。恍惚间，看见了父亲的笑容。

“女儿，你前几天才给我拔了，怎么又长出来了？”遥远的声音飘过来：“来，给爸爸把白头发拔掉。”

“不拔了，不拔了，我的爸爸就是长了白头发，也是天底下最帅的男人。”

“我长白头发，表示女儿也就长大了！不拔就不拔吧。只要女儿喜欢就行。”

爸爸，女儿真的长大了，女儿的儿子也长大了，也会说“妈妈不用拔白头发”了。

爸爸，长大的我怎么找不到您了？我什么时候把您弄丢了？爸爸，您还记得女儿吗？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镜子里，爸爸的笑脸不见了。

我没有再去拔自己的白发。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化妆。我相信，爸爸一定能够看见我！我要让爸爸看见女儿高高兴兴的。

翻开记事本，里面罗列了今日计划，一长串的事情等着我去完成。去做事情吧，忙起来，就什么也不会想了。

关上记事本，我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在屋子里走过来，发一会儿呆；走过去，发一会儿呆，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站定，闭眼，放松。我仿佛站在一条时间线的中间点，看向左边，很远很远，那是过去。爸爸一直都在，他从未离开。再看向右边，那是未来。我能听见爸爸的声音，很遥远很遥远，却看不到爸爸的身影。

爸爸，你陪着我慢慢长大，我想陪你慢慢变老。你为什么不给女儿机会呢？

我在时间线上的中点，想要努力跨出去，可是我动弹不了，就那样闭着眼睛站着。许多画面在脑海里穿梭：

爸爸半夜背着我狂跑找医生，我摸到他的头发尖都是湿漉漉的。

爸爸下雪天大汗淋漓地劈柴。

爸爸带着我去他的教室上课。我安静地坐在教室后面，听他带着学生咿咿呀呀地读书。

爸爸带着我和哥哥姐姐，大年三十的中午，在堂屋里拜祖先，嘴里念念有词：“请祖先保佑，我的几个孩子肯定会有出息。”

爸爸正月初一带着我们爬上山顶，登高望远。

我不会做一道应用题，去问爸爸，话还没有问完，爸爸一声大吼：“你上课干啥子去了？”吓得我转身就跑。

爸爸花了半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了一条当时最时髦的丝裤。

爸爸捧了一堆花生放桌上，对我说：“幺女儿，老汉儿累了，陪老汉儿喝一口酒。”

爸爸看着我的儿子——他的外孙，抱在我手上，脸上笑开了花。

爸爸手术后，无法说话，笑眯眯地向我挥手，让我去上班。

爸爸临终前一天早晨，轮到哥哥陪伴，我要回学校，他紧紧拽着我的手不放，我蹲下去，贴着他的耳朵说：“爸爸，不怕，我明天还会来看你。”

……

画面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混乱，终于看不清。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睁眼，顺手抹了一下脸，脸上全是冰凉的泪水。

有人说，时间是医治一切的良药。可是，爸爸，为什么这么多年，时间并没有带走我对您的思念之痛，反而更加更加地疼痛呢？

每年的重阳节，对我都是一次难以逾越的劫。十九个重阳节，十九次生病：感冒，胃痛，失眠，头晕……整整十九年，从未例外。即使我想忘记，我的身体也会给我发出信号。

既然是思念您，既然是逃不过，我就坦然地接受这个“劫”，也许还能打开心中的那个“结”。即使打不开那个“结”，有什么关系呢？女儿想父亲，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时间能阻挡思念吗? 不能！

空间能阻挡思念吗？不能！

生死能阻挡思念吗？不能！

既然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的思念，那就让思念来得更猛烈些吧！我一边敲下这些文字，一边任泪水肆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