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丝把那辆有点寒酸的车加了第五次油的时候,才从四处凑来两万块的纽币,按照还算不错的货币汇率,除去要支付给换汇公司的一笔费用,几天后邮到家乡镇上的邮局,经由大伯的摩托车,再转交到遥远渔村巴望着的父母手里,差不多要有十万两千块。这样一笔钱,汇入父亲常年出海打渔和母亲日夜编网的积蓄,大概就可以把家中那个破旧的土房,变成一栋三层高的小洋楼。作为责任深重的长女,丽丝出国前对父母的承诺,终于实现了一点,她把零零整整的钱铺开在桌子上,有一种富有的幻觉。黄昏的最后一抹晚霞烧尽了,十平米的小卧室,丽丝抚平几张欠条,倚在窗口,只有头发钻得进那点光明,身子浸在黑暗里,像一株被齐头斩断的向日葵。
丽丝的家乡,是她口中贫瘠的小村落,祖辈承受不起恶劣的自然条件,就渐渐走出一条出国移民路。大胆的人们,坐在密不透风的集装箱里,在海上漂流七天七夜去邻国,在那里幽灵一般地务工;胆子小的人,全家人七凑八凑出十几万,送家里年长一点的孩子出国念书,眼神在他的脖颈上套一个绳索,那是一条出路,从此放逐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丽丝出国的时候,轻信了中介人信誓旦旦的保票,怀里揣着只够几顿饭的纽币,以为南半球的这里,到处是黄金和自由。
丽丝在一个野鸡学校报了名,得到一张形式上的签证,不必读书就可以跑出来打工。读书的钱都是借来的,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家中有上着学的弟弟妹妹,还有年近六旬还在辛苦劳作的父母亲,以及富起来的乡邻们在周边建起六层别墅的压力。穷人家的女儿,狠下心来与时间对抗,早晨六点钟去面包店上班,肥大的工作服里,她的手翻飞在包装袋与新鲜糕点间,十几个小时不停歇的流水线工作,肩膀僵硬,关节肿痛,整个人呆滞又疲乏,靠脑子里想象膨胀开的银行卡余额,当作一点乐趣。晚上下班后,又跑到一公里外的奶茶店,在厨房里做油炸小吃,置身于油锅与菜板间,刀子捅向不太新鲜的鸡腿肉,裹上厚重的调味料,指甲边缘的皮肤,粗糙到裂开细纹,那里面嵌进太多的味道,洗不干净。下半夜两点钟关上大门,丽丝裹紧衣服走回家,睡几个小时,又要爬起来重复一样的日子。这样的生活,过了半年多,她才还清了债,能够花五十块钱买一台慢得不能再慢的二手台式电脑,深夜里披一条毛毯,看qq上反复闪烁的头像。她想给家里盖房,想让弟弟妹妹可以读完大学,想开一间小小的咖啡店,音响里放着乡村爵士乐,有新鲜的雏菊摆在方桌上,行人走进来,可以随手从书架上拿一本好书,慢慢地啜着咖啡,不必着急赶路。
在我认识丽丝前,都觉得自己的奋斗很孤独,我一个人上学,打工,夜里写字,在梦想的路上踽踽独行。方圆几百里,能够因为梦想坐在一起聊天的人没有一个——中餐馆上班的年轻姑娘,态度粗暴,很不耐烦地把餐盘“嘭”地一声放在我面前;银行里的小职员,态度懒散,数乱了我的硬币,一副对生活丧尽念想的模样;图书管理员对待我的提议,一脸茫然,并不表现出特别的在乎——这些揣紧一张绿卡在怀里的华人,跋涉来这个国家时,大概也曾带着征服世界的野心,用这个不会受太多限制的签证,跳去美国或者欧洲的土地。可是装着梦想的行李箱,后来就装满了不再穿的旧衣物,放在阴暗的地下室里,发了霉。大多数的人们,情愿拥有一份不需太动脑筋的工作,受劳工法保护,不会对偷懒和散漫做出制裁,是真正意义上的铁饭碗,年底有足够的带薪假期可以用来消遣,平日里有三两个能约来喝酒唱歌吃火锅的朋友,保持住这种小康的生活,不再做一些看不到实惠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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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的理论在这里站不住脚,周围总是出现一些反对的杂音,他们说,三个饱一个倒的生活挺好的,干嘛要为难自己。于是我渐渐变成一个很不响的人,白天做从不缺席的好学生,晚上在油腻的中餐馆里招呼顾客,夜里守着一盏台灯写故事,非常想做一个接地气的小作家。有时看着1994年意义深刻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里,姜文用那双拉大提琴的手狠下心去洗碗的那一刻,那份决心让我嚎啕大哭;也有的时候,看《搭车去柏林》,谷岳穿越了几个国家,结尾出现意味深长的那句话,“如果你真得想做一件事,全世界都会帮助你”。没有什么比奋斗之路的孤独前行更加痛苦,很长时间我都用一种被打败了的心态,渴求一个正能量的知己,能够坐下来,用喝几瓶雪花啤酒的时间,酣畅淋漓地大聊一场,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就在我觉得一颗心摇摇晃晃不知所措,连续几周跑到街角咖啡店,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什么都不想就静静坐着听乡村爵士乐的时候,作为老板的丽丝,在一个静静的午后,和店里唯一的顾客聊起了她的人生。
就是那时候听说了丽丝几年来的故事,一个偏僻渔村的女孩,差一点在塌了一边的土房里围着孩子和灶台过一生,她为了如今这样一场生活,付出了何等的辛苦。在那些站在流水线前靠幻想银行卡账户度过的日子,那些因为缺觉走在路上几乎昏倒的日子,还有那些在被窝里握紧拳头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的无眠夜里,她一直在想,自己并非如此孤独,远方一定有和她一样努力的人,在分享同样的力量。对面的她,说起这段辛酸的经历,竟沉稳得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每个有梦想的人,心里都装着同等的痛苦,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是啊,当我在每个晚上都带着餐馆油腻的气息回到家又摊开一张白纸写字的时候,这世界上还有着和我一样为了梦想奋斗的人——近处,这些漂洋过海在另一片土地驻扎奋斗的留学生们,这些远离妻子和孩子超负荷工作只为一张绿卡的男人们;远处,那些深夜里还伏在台灯下为一道习题冥思苦想的高三生们,那些城市中拥挤公交车上绞尽脑汁拓展业务的小白领们,那些为了下一代又扛上行李背井离乡打工的父母们,都是并肩的战友,我们从来都不是孤独地奋战着。
后来开始和远方的朋友通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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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做外贸业务,负责出售电力产品。这不是一家业务精良的公司,外贸就变成了一件万分孤独的事,他要负责处理大堆的烂摊子,从一封封没有回复的邮件开始,到客户因为各种理由不付钱,期间要和工厂,货运代理,保险公司,国外客户,财务,税务局,海关,外管局等多方斗智斗勇,没有人会来帮忙。隔着时差,寒冷的夜里,他在外地出差,写给我“晚上八点多,工厂的小业务员带着女友领我在当地吃着小吃,谈天说地。他俩和我年龄相仿,也是在社会的底层奋斗着,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死撑在公司与客户之间的时候,他在邮件里写道,“不管在哪里,做哪行都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遭受各种各样的困难,我猜你也不容易吧。只要活在这个社会里,就没处可逃,要想活下去,活得好,只能适应,让自己变强。”
我们用邮件传达生活,分享彼此奋斗的力量,这个遥在地球另一端的人,像一面镜子,让我知道,除了自己,原来生活中还有那么那么多的人,他们用笨拙的姿态在梦想的道路上缓缓地前进着,就算摔倒了,还是朝着未来的方向。在最近一封的邮件里,我讲到开始稍稍做出成绩的工作,他回复,“社会是个大熔炉,很高兴你成长了,特别期待再次相见,到那时,我们都会惊讶各自的改变。或许到那时,你成了老板娘,一拍桌子说:走,到我店里坐坐。然后大家各自开着劳斯莱斯,法拉利,宝马啥的形成个车队驶向远方,而我骑个自行车跟在后面屁颠屁颠的,说不定后座还坐个人,哈哈,瞧我这出息。”
几天前我收到读者的来信,提到奋斗这个经久不息的话题,她说,每当觉得对生活心灰意冷,动力全无,就会再看一遍科比的那句话。有记者采访科比时问,为什么你能那么成功,科比问道:“你知道洛杉矶早晨四点的样子吗?”记者摇头,科比说“我知道每天洛杉矶早晨四点的样子。”
我知道这个故事,科比长期坚持早晨四点起床练球,每天都要投进一千球才算结束。我决定为这个励志故事做一次认真的尝试,于是真地在奥克兰四点钟的寒风中起床,睡眼惺忪地开着车在一片黑暗中漫无目的行驶,我看到,这个城市居然还有光明的地方——戴着耳机跑步的中年女人,街角刚刚撑开门的面包店,已经开着卡车上路的送货工人,在路边为道路做最后维护的技术员,渗出台灯微弱光亮的房间窗口——这一束束小小的光明,仿若是这个城市里的正能量坐标,昭示着黑暗中的我们,你看,这个世界上,你不是一个人在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