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潇从来不知道广州的台风会有如此大的力量,狂风夹着暴雨狠狠拍打着这个城市的一切,吹得她几乎快要飞起来。
萧潇弯着身体从路中央逃到路边,脱掉脚上的高跟鞋,蹲在路边的大王椰树下死死抓着树根,使劲挤了挤眼眶中的眼泪后,她抬起头看了看那双被抛在一旁的高跟鞋,又看了看路面上四下奔跑躲避的人群。等到风势稍小时,她扶着树杆站了起来,脚掌紧紧贴在地面,有些冰凉,她又看了看那双鞋,看它被狂风卷着摩擦路面,东倒西歪。
那是林启送她的鞋子,她穿着来广州的鞋子。
街边饭馆的阿姨用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招呼萧潇去她店里暂避,萧潇回了神,四下望了望,发现路面上已经没有人了,大家都趁着风小的间隙躲进各家商铺饭馆里去了。萧潇松开抓着大王椰的手,转身向着街边走去,转身的瞬间她瞥见那双鞋子,被风糊的快要辨不清颜色。
她记得,它是银白色的。
萧潇站在门内,和一众避难的陌生人挤在一起,她微微转过身体伸出手来抱在胸前,以此来抵挡一些风刮过湿衣服的寒意,她想起林启,不知道此刻的他是否也全身湿透。
算起来,他们分开还不到两个小时。
是今天上午,林启打电话约了萧潇出来,在挂掉电话后萧潇看了看两人的通话记录,上一次联系是在五天前,那次他们吵了一架,两人在电话的两端声嘶力竭地吼,吼到手机听筒里全是口水,吼到心里都是悲哀。其实在这之前,他们已吵过很多次。
萧潇苦笑一声,说到底,这一段感情的遗憾收场,他们都有责任,可偏偏,他们都不愿承担这份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深深压在心上的责任。
她想起一年前,两人刚来广州的那天,天气晴朗闷热,火红的太阳耀眼地挂在头顶,烤得两人脸上心上都是汗珠。
在这座繁华热闹的南方城市里,林启买给萧潇的第一份礼物是一杯蜂蜜柚子茶,加了半杯冰块,抱在手心里很是冰凉舒爽。萧潇捧着杯子看了好久,然后才拆开吸管使劲插进杯底,她把第一口递给林启,林启喝了满满一大口,含在嘴里满眼爱意地看着她,萧潇也喝了一大口,两人对望着,下一秒就喷了对方一身。那天那杯蜂蜜柚子茶两人喝了很久,冰凉的柚子茶在口腔里被暖热,又伴随着莫名奇妙的笑声被喷出来。萧潇知道,那天他们是真的高兴啊!他们终于来到了这座他们向往已久的城市。
而现在,他们真的成了不相关的人,是因为什么呢,金钱?房子?车子?梦想?追求?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她只清楚,她和林启都变了,变得更加现实也变得越来越不合适,以至于到现在,连凑合的余地都已没有。想到这里,萧潇将抱着自己的双臂紧了紧,微微回过神来看了看外面,雨还在下着,风也还在刮,刚刚她抓过的那棵大王椰树被风刮断了好些残枝散在地上,残枝的不远处,那双银白色的高跟鞋里积了好多水。
那双鞋,是在来广州前林启为她定做的。
她和林启是在商场里认识的,遇见那天她在逛鞋子,正好遇上林启陪着他妹妹一起买鞋,他一脸不情愿地跟在后面,一进店门就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当时萧潇正在试鞋子,从大大的落地镜里看到林启,一望就失了神。一旁的售货员姐姐卖力给她介绍鞋子,她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几乎试遍了同码的所有鞋子。后来,她就听到他在身后说还是第一双好看,她就转过身,正大光明地打量着他,然后叫售货员包了第一双鞋子。
那双鞋子萧潇穿了好久,她穿着它去赴林启的约会,也穿着它约林启,两人正式在一起那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场买了双一模一样的鞋。林启打趣她,说这鞋有这么好穿么?萧潇笑得眉眼弯弯,拉着他的手踮脚在他耳边说,那你送我一双更好穿的呗!
林启摇头,说送鞋寓意不好。萧潇将他抱得紧紧,说,送鞋有太多种寓意了,而我只相信最好的那一种。
后来,林启就大张旗鼓的给她定做鞋子,前前后后折腾了好久,几乎是每两三天他都会问一次萧潇,问她喜欢什么样的,萧潇总是不告诉他,只说着一定要穿这双鞋子和他一起去广州。
他们喜欢广州,因为种种理由。
鞋子是在五月份做好的,林启带着鞋子来找萧潇那天刚好是立夏,这是二十四节气里萧潇最喜欢的节气。那天林启替萧潇换上鞋子,萧潇站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快乐的像只就要起飞的蝴蝶。林启走近轻轻抱住她,将头搭在萧潇肩上,问她,喜欢吗?
萧潇抿着嘴唇压抑嘴角的笑意,佯装不屑地淡定走到一旁脱下鞋子,却在鞋跟内侧看见了两人的名字,左只刻着林启,右只刻着萧潇,眼泪突然就冒出眼眶,她将鞋子又重新穿回脚上,站在林启面前很认真地说,喜欢。
林启替她擦眼泪,一边说她爱哭一边将她搂进怀里,他说,萧潇,我们去广州吧。
他们来了广州,十指相扣着踏进这座美丽的城市。
外面的雨似乎有些小了,风也不再刮得树枝噼里啪啦的乱掉,萧潇深深吸了吸台风夹着暴雨的味道,转头一看,周围避风的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坐在饭桌旁闲聊。
刚刚请她进来避雨的阿姨端了一大杯开水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她湿透的衣服,又看了看她有些红肿的眼眶,说,小姑娘,我这也没有合适的衣裳,喝杯热开水暖暖吧!依旧是不标准的普通话,笑容却是那样真实。
萧潇接过杯子捧在手里,笑着说谢谢,暖意从手心传到心上时她听见阿姨在旁边试探性地问到,姑娘,你心情不好?
萧潇对着她笑了笑,一仰头咕噜咕噜喝光整杯水,擦擦嘴角,说,现在已经好了。
萧潇将杯子递回给阿姨,一边道谢一边冲着她用力地笑,然后转过身站在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细细感受着凉意从鼻腔慢慢向下游走,她最后望了望那双倒在湿路上的鞋子,不管刻在鞋跟内侧的那两个名字是否湿透。她跨出饭馆大门,光着脚走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头也不回。
那双银白色的高跟鞋,就那样倒在马路边上,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