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继峰没想到，上级会把他派到那么一个穷县当县委书记。

      1983年大学毕业后，赵继峰被分到省政协工作，先是在研究室，后又给一位退居二线的副主席刘秉忠当秘书。三年以后，那位老领导临终前，郑重地向省政协的主要领导推荐了赵继峰。这样，赵继峰又成了省政协主席的秘书。

      1991年，也就是在他大学毕业八年以后，赵继峰迎来了他人生中一个重要转折点。这年的五月，省里要选拔一批四十岁以下，德才兼备的年轻干部到基层锻炼，赵继峰被选中。临行前，主席亲自和他谈话。领导语重心长地说，这次是我推荐的你，也是我让你到条件比较艰苦的H县的。你今年36岁，可以说是咱们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了。希望你能把握住机会，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

      赵继峰自然明白领导的良苦用心，激动地说，主席您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给您丢人，不会给组织抹黑。

      H县在该省的西北部，全县七山二水一分田，是有名的贫困县。老实说，在这样的县当书记，很难出成绩。那天，S地委组织部的王部长要陪着他到 H县上任。按道理，地委组织部长是副厅级，县委书记只是正处级，明显是超规格了，这也让赵继峰感到不安。他对王部长说，您就不用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已经五十八岁的王部长看了看赵继峰，笑着对这位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说，赵书记客气了，咱们走吧。

      王部长为啥要执意陪着赵继峰上任呢？原来，那位省政协的老领导，曾在S地区当过地委书记，王部长那会儿在地委办公室当科员，四十多岁了还无所作为，他认为自己这一生也就到头了，最多混个科级干部拉倒。

        其实，命运的转机有时就在你认为不可能中来到身边。有一次，王青云有感而发，写了一篇有关人才的文章，登在了省报上，引起较大轰动。当时，文革结束不久，处处“青黄不接”，人才问题是从上到下都重视的。地委书记刘秉忠看到那篇文章后，敏锐地感到，这个王青云就是人才，这种身边的人才不用还用谁？

      就这样，没过多久，王青云就当了地委办公室副主任，再后来又当了主任，地委组织部长，从普通的科员一步步升到了副厅级。他怎么能不感谢地委的老书记刘秉忠呢？这次听说老书记曾经的秘书要来H县当书记，他这个地委组织部长自然要亲自陪同上任了。

      来到H县界，县里的老书记武在军和县委组织部长胡太行已在此迎接。武在军的年龄和王青云一般大，按说还可以干两年县委书记。但是省里安排了年轻的赵继峰，武在军只能让位了。不过，地委看在他多年辛劳的份儿上，也没有亏待他，让他当了地区农业局的局长。

      王部长，我什么时候能到地区农业局上任啊？武在军悄悄问王青云。王部长打趣道，怎么，着急啦？武在军说，是呀，小赵来了，咱还能赖着不走？王部长故作严肃地说，你这家伙，赵书记就是赵书记，怎么是小赵？武在军说，论职务他是赵书记，论年龄，他就是小赵呀！王青云让他逗乐了。王部长、赵书记，武在军说，咱们走吧，郑县长他们在县礼堂等着呢。

      来到H县的大礼堂，县长郑牧新等县领导已在主席台上坐好了，下面是全县一百多位副科级以上的干部。王部长和赵继峰同主席台上的县级领导一一握手，然后在主席台的中间坐下。

      赵继峰坐下后，用眼扫视着下面，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在这些副科级以上干部中，没有找到他的大学同学蒋浩诚。

        同志们，现在开会。武在军说，先请地委组织部的王部长宣读任命决定。

        王青云拿出任命书宣读到︓经省委同意，任命赵继峰同志为H县的县委书记;免去武在军同志H县县委书记职务，另有任用。中国共产党S地区委员会，1991年6月。宣读完毕。

        武在军接着说，下面请咱们新任县委书记赵继峰同志讲话，大家欢迎！

      赵继峰站了起来，笑着说，同志们都好哇！能来咱们H县，和大家一起工作，一起学习，一起奋斗，我感到非常荣幸！本人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好讲的，我只讲两句话，第一句︓祝咱们H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早日脱贫，兴旺发达;第二句︓祝在座的各位领导和同志们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武在军说，好！赵书记这两句话言简意赅，用心良苦，希望同志们认真领会！下面请地委组织部王部长做指示，欢迎！

        王青云也站起来，用眼扫了扫下面，说，谈不什么指示，随便讲几句吧。这次省委和地委安排赵继峰同志到H县任县委书记，充分体现了上级领导对H县的关爱。赵继峰同志到农村插过队，在工厂当过工人，大学毕业后又长期在大机关和大领导身边工作，生活阅历和工作阅历都比较丰富。我相信，在赵继峰同志的领导下，H县的工作一定可以更上一层楼。

      说到此，王青云扭头看了眼武在军，继续说，经地委研究，咱们F县的原任县委书记武在军同志，即日起调任S地区农业局局长。

      听到这话，主席台的上下立刻响起了一片掌声。

        武在军也站起来，打趣说，同志们的掌声这么热烈，是不是早盼着我走呢？

      大家“哄”地一下，都笑了。

        散会以后，王青云对武在军说，武书记，不，武局长，我先回去了，你和赵书记交接一下，过两天就去地区农业局上任吧。武在军和县长郑牧新说啥也不让王青云走，非要留他在县里住一晚上。王青云说，实在不行，明天上午还有地委常委会，今天必须赶回去。听王青云这么说，他们也不好再强留。

        临告别时，王青云把赵继峰拉到一边，悄悄说，小赵，大胆干吧，有什么困难可以到地委找我。赵继峰感动地说，谢谢王部长。

      第二天刚上班，赵继峰就收到了一封群众来信，反映县里拖欠教师工资的问题，说他们学校里的老师已经有半年没有领到工资了。赵继峰看到信的内容写得有理有据，文笔也很流畅，肯定出个“秀才”之手。信的落款是“H县北坡乡公办中学一老师”。

      北坡乡中学，莫非真是那位大学同学？看着眼前这封群众来信，赵继峰不由陷入了沉思，脑海里又浮现出八年前大学临近毕业时的情景……

                                二

      继峰，辅导员老师找你谈话了吗？蒋浩诚问赵继峰。韩老师找我谈了，赵继峰回道，我表示服从组织分配，去哪儿都行。蒋浩诚说，我就想回老家。赵继峰问，你回老家，菡秀跟你一起去吗？浩诚道，去，我们说好了。

      沈菡秀是赵继峰上大学后喜欢的第一个女同学，但是没敢及时表白，让蒋浩城捡了便宜。有一次，蒋浩诚对赵继峰说，其实，这世界上的好东西，几乎都是争来的，抢来的，你不敢争，不敢抢，只能拱手让给别人。赵继峰说，你这套理论听着不大入耳，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蒋浩诚道，这就叫“话糙理不糙”。

      大学毕业后，蒋浩诚和沈菡秀双双分到了S地区的H县北坡乡中学当老师，赵继峰分到了省政协研究室。半年以后，赵继峰鼓起勇气给他暗恋的大学同学许雅静写了封信，表示了那个意思。许雅静大学毕业后分回了她的老家F市，在市委宣传部任干事。说实话，在给许雅静写信时，赵继峰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一是从没有表示过，不知对方怎么想的;二是这么长时间了，人家是不是已经有对象了。但是，他想到了蒋浩诚的话，“不敢争，不敢抢，只能拱手让给别人”。于是他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不同意呗，还能咋地？

      许雅静很快就回信了，说她上学时就等着呢，你怎么现在才表白？赵继峰真是没想到，把他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一年以后，他们结婚了。又过了两年， 许雅静调到了省教育厅。

        转瞬八年过去了，如今，赵继峰已经当了县委书记，他和许雅静的儿子也六岁了。蒋浩诚和沈菡秀呢，还在乡中当老师，而且还在为工资的事儿到处奔走。赵继峰感到，老师们连工资都发不出，这个事儿必须要管！

        赵继峰把县教育局长找来，开门见山地问，刘局长，听说咱们县有的教师半年没发工资了，你知道吧？刘局长听后，不慌不忙地说，赵书记，弟妹在省教育厅任职，这个情况您应该了解。刘局长不愧是官场老手，一句“弟妹”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他不等赵继峰回话，继续说，现在教师的工资是“分灶吃饭”，乡里有钱就能发，乡里没钱就发不了。

      刘局长说的这个情况，赵继峰多少也了解一些。那会儿，乡村教师的工资国家财政不管，主要靠各乡镇向老百姓“敛财”，也就是收所谓的“教育税”。据说，为了收取“教育税”给老师们发工资，有的地方把乡亲们的锅台都给毁了，搞得干群关系异常紧张。为此，老百姓们还编了顺口溜，说什么“防火防盗防干部”。

      赵继峰问，咱县里还有多少教育经费，能不能先拨点救急？刘局长说，赵书记，上级每年给县里拨的教育经费非常少，不瞒您说，我们教育局连电话费都不能保证，局里已经好几年没人出过差了，因为报销不了差旅费。

        刘局长全名叫刘胜书，是文革前省师范大学的毕业生。1965年，他大学毕业以后就到了H县，至今已经26年了。

        刘局长，我想到发不出教师工资的几个乡镇走走，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你有时间吗？刘局长何等精明，这种接近领导的机会岂能放弃。他笑着说，赵书记您吩咐就行了，我随时待命。

        他们调研的第一站就是北坡乡。这也是刘局长提出的。他建议，由远及近，先去最远的北坡乡。赵继峰说，听你的，你情况熟悉。

      北坡乡中学座落在乡政府的后边，只有三排平房，前面两排是教室，后面一排是教工宿舍。赵继峰提前就做了安排，不通知乡里，也不通知学校，轻车简从，了解最真实的情况。

        当一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和一辆破旧的北京吉普开进北坡乡中学时，老师们还在给学生上课。刘局长下车问传达室的大爷，还有多长时间下课？大爷说，大概还有十分钟吧。赵继峰道，不要惊动他们，咱们就在车里等一会儿。

        下课玲响后，赵继峰和刘胜书悄然走进老师们的办公室。沈菡秀眼尖，第一个发现了赵继峰，惊喜地说道，继峰，你怎么来了？这会儿蒋浩诚也看到了赵继峰，走过来和赵继峰握手，真没想到，你会大驾光临！刘胜书乘机介绍道，赵书记来咱们乡中搞调研，我陪同。你们几个老同学可以好好聊聊。

      赵书记，蒋浩诚有点摸不着头脑，哪的赵书记？刘胜书笑起来，你们还不知道？赵继峰同志现在是咱们的县委书记了！蒋浩诚用手拍了拍脑门，看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沈菡秀马上说，继峰当了县委书记，恭喜呀！赵继峰一抱拳，惭愧，惭愧！蒋浩诚说，继峰，办公室人多，到我们屋里坐会儿吧。

        走进蒋浩诚和沈菡秀的宿舍，赵继峰看到，桌子上，柜子上都摆着不少考古方面的书，地上还有一些零星的古物件。浩诚，你这是干嘛呢，怎么这么多的考古书籍？沈菡秀说，你知道浩诚毕业时为什么非要回家乡吗？赵继峰摇了摇头。沈菡秀继续说，他就是为了能近距离地考察云峰山的黄金寨遗址。蒋浩诚说，这些年，我多次上黄金寨，写了不少考察笔记。我还报考了北京大学考古系杨教授的函授研究生，明年就毕业了。

        刘胜书又介绍说，菡秀也不简单，这几年在《人民文学》、《散文》、《十月》等刊物上发表了不少散文，很有水平。听了他们的介绍，赵继峰不由对这对同学夫妻刮目相看了 。

        赵继峰感慨地说，看来，你们二位老同学都是胸怀大志的人，令人敬佩！别的先不说，我一定想方设法，尽快地把拖欠你们的工资补发了，让你们能够安心教书，安心做学问，安心写东西！

      在随后召开的座谈会上，乡里的领导也说，让我们乡级政府保障老师们的工资，简直就是开玩笑！我们连自己的经费都保障不了，拿什么保障教师的工资！

                            三

        赵继峰和刘胜书马不停蹄地调查了五个乡镇，这五个乡镇都有拖欠教师工资的情况，平均拖欠四个多月，总数达十八万多。

        回到县里，赵继峰让刘胜书立即起草报告，说明基层拖欠教师工资的严重性，请求上级给予解决。同时建议，取消目前乡镇教师工资“分灶吃饭”的办法，所有教师工资都应由国家财政负担，以确保基层教师队伍的稳定，让他们安心教书。

        赵继峰拿着县教育局起草好的报告，返回了省城。他先找到自己的老领导，也就是现任的省政协主席，请他过目，并在报告上批示。省政协的卢主席，当副省长时主管过省财政厅，当省委副书记时主管过文教卫生，他的批示在省财政厅和省教育厅那儿好使。果然，有了卢主席的批示，省财政厅和省教育厅对赵继峰递交的报告都比较重视，答应尽快想办法解决H县的教师工资拖欠问题。

        回到家里，妻子许雅静听说丈夫是为基层教师们要钱来的，略带调侃地说，你这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值得肯定和表扬，也符合你县委书记的身份。然而，想从省里拿到钱可不那么容易。据我所知，全省这样的情况多了，给你们县解决了，其他的县怎么办？如果都解决，哪有那么多钱？赵继峰说，我也没抱多大希望，但是，咱多跑跑可能就有希望。

        赵继峰又对许雅静讲了蒋浩诚和沈菡秀的事儿，许雅静说道，这两口子还真是挺有理想和抱负的。在大学时我就知道沈菡秀的散文写得好，没想到蒋浩诚对历史和考古如此感兴趣。赵继峰说，我也是，要不是亲眼看到，还真不敢相信。这会儿，许雅静眼含媚笑地道，你知道蒋浩诚除了沈菡秀，还给哪个女同学写过情书吗？听妻子这么问，赵继峰脸露坏样，那还用说，肯定是你呀！许雅静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的？赵继峰大笑，我猜的呀！许雅静捶了丈夫两下，讨厌你，不带这样的！

      上学时，沈菡秀和许雅静是他们中文系七九级的两朵“班花”，按蒋浩诚的性格，很可能给两朵“班花”都写过情书。赵继峰一猜一个准儿。你收到他的情书如何处理的？赵继峰问妻子，是不是想答应人家，结果让沈菡秀抢了先？许雅静推了推赵继峰，去你的，我要想答应还有沈菡秀的事儿？也没你的份了！说到这儿，两口子都笑起来。

        离开省城后，赵继峰又去了S地委，找到了地委组织部的王青云部长。王部长说，我给咱地区行署教育局的冯局长打个电话，让他们多少支持你们点。赵继峰握着王部长的手，一个劲儿说“谢谢”！

      在赵继峰的亲自奔走下，没过多久，省里下拨了二十万的“专项经费”，用于解决拖欠教师工资问题;S地区也给了三万块钱。这样，H县拖欠教师工资的问题基本上解决了，而且还有富余。后来，国家有关部门听取了基层教育系统的意见，取消了乡级教师工资“分灶吃饭”的做法，所有的国办和民办教师的工资均由国家财政负担，从根本上解决了长期困扰乡级政府和乡村学校教师们的老大难问题。

        这天早上刚上班，县长郑牧新就来到赵继峰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赵书记，你给咱县解决了拖欠教师工资问题，劳苦功高！现在还有一个老大难问题也急需解决。赵继峰问，郑县长，你指的是什么？郑牧新说，像咱们这种贫困县，县乡两级的财政都很困难，特别是乡镇一级，有的乡连电话费都交不起，让人家给停机了;还有的欠了小饭馆好几年饭费，让人家追着屁股要账。不瞒您说，每到发工资时，财政局长都发愁。咱也不能光靠罚没款发工资吧。县公安局长对我说了好多次，老给我们派任务，老百姓都快把我们骂死了！

        听了郑牧新的话，赵继峰心想，这是把我当成“摇钱树”了。自己就是再有关系，有本事也不能老去上边伸手要呀！郑牧新可能看出了赵继峰的心思，马上说，赵书记，我的意思不是再让你去上边化缘，那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我的意思是，咱们要想办法抓钱，没有钱啥也干不成。

        郑牧新是S市人，1968年，也就是在他20岁时，主动要求到H县插队。郑牧新脑瓜灵活，能说能写能干，深得当时大队书记的赏识。插队两年后，郑牧新就被调到了大队部，不久又到公社帮忙，主要是写批判文章和总结材料。1973年，25岁的郑牧新被推荐上了大学，成了工农兵大学生。两年后，他从省农业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农业局工作。1985年，郑牧新被任命为农业局长，后来又当了副县长、县长。可以说，郑牧新虽然是工农兵大学生，但他还是比较有头脑，有水平，有开拓创新意识的。

        赵继峰听了郑牧新的话，高兴地说，郑县长的想法正合我意。咱们一定要想方设法抓钱，要大力发展乡镇企业，壮大农村经济，让农民腰包鼓起来。另外，我前一阵和县教育局的刘局长到下面搞调研，发现咱们县的自然风光很美，也很有特色。我想，咱们还要大搞旅游业，让美丽的自然山水为咱们县的脱贫致富做贡献。这些问题可以作为一个县委常委会的专题，认真研究研究，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郑牧新也很兴奋，说道，赵书记的想法很好，咱们是要开个常委会专门研究一下。

      正说着，县委办公室的小李敲门进来，赵书记，有位女同志找您。赵继峰一愣，哪位女同志会找我？

                              四

        听到小李说有女同志来了，郑牧新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赵继峰，说道，赵书记，那个事回头咱们再仔细研究，你先忙吧。赵继峰说，好。小李，请她进来吧。

      继峰，是我，打扰了。沈菡秀说着走了进来。赵继峰急忙迎上去，握了下沈菡秀的手，打趣道，美女同学，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视察了？沈菡秀有些羞涩地一笑，今天来县里买东西，顺便来看看老同学。赵继峰注意到，沈菡秀还和在大学时差不多，喜欢用两手抚摸自己的长头发。

        赵继峰知道，大学毕业时，沈菡秀才22岁，八九年过去了，当年的少女已经变成了少妇，也变得更加成熟和丰满了。

      最近又有什么散文大作，赵继峰说，让咱欣赏欣赏呗。沈菡秀又露出羞赧的神态，哪有什么大作，都是小作。赵继峰笑起来，菡秀同学也学会幽默了。

        大学时，赵继峰是文学社的社长，沈菡秀是文学社的成员，她们在一起探讨文学创作的时候比较多。后来，赵继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沈菡秀。那次，他们班组织到清西陵秋游，从地宫出来后，赵继峰对沈菡秀说，那有座小山包，咱们去上面坐会儿吧。沈菡秀没说什么，跟着他爬了上去。

      站在小山包的顶上，遥望着远处的山峦，沈菡秀忽发感慨，说道，这儿的风景多好，人家皇室就是会选地方。赵继峰说，这叫靠山面水，龙脊凤脉，绝佳的风水宝地！沈菡秀不由笑起来，你还会看风水呀！赵继峰也笑着说，我这是瞎诌呢。沈菡秀这会儿显得大方了，对赵继峰说，来，咱们坐下吃饭吧。你这一路忙前忙后的，也挺辛苦的。听沈菡秀说吃饭，赵继峰用手去摸书包，糟糕，我把面包都给司机师傅了。沈菡秀笑着说，你可真是舍己为人呀。我这还有，你吃吧。说着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面包递给赵继续。赵继峰说，那真谢谢了！

      还没等他们吃完，蒋浩诚和许雅静也上来了。赵继峰和蒋浩诚在一个宿舍，知道这家伙好钻研，有学问，但也比较花。看到蒋浩诚同许雅静在一起，猜他肯定是盯上人家了。许雅静呢，见到赵继峰跟沈菡秀在一起吃饭，也觉得不大自在。

        这次秋游以后，赵继峰认为他和沈菡秀的感情又进了一步。谁想，没过多久，就传出蒋浩诚同沈菡秀正式谈恋爱的消息。这件事对赵继峰的打击比较大，他没想到蒋浩诚下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继峰，沈菡秀说，浩诚让我给你带好。赵继峰有些尴尬地说，谢谢浩诚，也问他好。稍顿，赵继峰问，你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吗？沈菡秀道，还真有点事要请你这个县委书记帮忙。有啥事说吧，别客气，只要能办肯定办。沈菡秀继续说，浩诚想请咱们省里和市里的有关专家、学者到云峰山的黄金寨考察，再请些记者写新闻进行宣传。你知道，这种事儿必须组织出面才行。赵继峰高兴地说，好，县里正准备搞旅游开发呢，黄金寨那儿可以作为一个旅游景点。

        说完了事儿，沈菡秀就要走，赵继峰说道，这都到中午了，吃了饭再回去。沈菡秀说啥也不吃饭。赵继峰笑着说，怎么，还怕我再追你呀！这话把沈菡秀逗笑了，看你说的，你要再追我，人家雅静也不饶你。那好，我请你这个书记吧。赵继峰道，老同学来了，当然是我请呀！走，咱们去外面，找个小饭店，边吃边聊。

        冀省大学的历史学家徐辰安教授是闻名全国的唐史专家，他写的《前唐盛世考》被教育部确定为大学文科的必读教材。徐教授最擅长的是安史之乱和黄巾军的历史。蒋浩诚在大学时就喜欢历史。他本来是要考历史系的，后来听说这个学校的中文系比历史系更牛，就报考了中文系。不过，他上中文系也是上对了，不然，他也娶不了沈菡秀这个美女。

        大学毕业八年多来，蒋浩诚在H县北坡乡中学里一边教书，一边研究云峰山的黄金寨，越研究越感觉这个黄金寨的价值无量。它不光是现存不多的唐代遗迹，更是黄巾军后期的重要见证。他给徐辰安教授写了一封信，阐述了云峰山黄金寨的意义和价值，希望徐教授能来云峰山进行实地考察。徐教授回信说，古迹考察应由当地政府组织，他个人可以向政府建议，也可以联系其他的专家共同前往。

        收到徐教授的信，蒋浩诚很是兴奋，马上就要到县里找老同学赵继峰，请他帮忙以政府的名义，请有关的专家、学者到黄金寨进行考察。就在这时候，县里来了考察组，要对北坡乡中学的教学质量进行全面的考察。蒋浩诚作为校长自然是要陪同的。他不能脱身，就让沈菡秀去了县里。听了妻子的“汇报”，蒋浩诚说，继峰办事比较实在，他说要做的事情肯定会做的，咱们就安心等着吧。

                                五

        云峰山是H县，也可以说是华北地区的最高峰。它海拔超过了三千米，少部分人在山顶已经有了“高原反应”。在云峰山的半山腰，有一座“黄金寨”。据说，黄金寨是当年黄巢起义失败后，其余部退守云峰山构建的防御工事。

        那天，赵继峰和县委办公室的小李专程来到北坡乡，他想到云峰山亲眼看看当年黄巾军的遗址。直到赵继峰走进了办公室，正在低头批改作业的蒋浩诚才发现。听了赵继峰的来意，蒋浩诚说，你大书记要上山，我们两口子再忙也要陪同呀！

      来到黄金寨，面对那一座座用石头垒起来的防御工事遗址，赵继峰问，当年，唐朝的官军追到这了吗？沈菡秀说，那会儿，唐王朝已经自顾不暇；再说，这深山老林的，谁往这儿来。我看，这些工事基本上没用。蒋浩诚道，谁说没用？据我的研究，官军至少有两次以上到此攻取过黄金寨。

      听蒋浩诚这么说，赵继峰感兴趣地问，老同学，你是怎么判定的？蒋浩诚把赵继峰拉到和黄金寨对面的山崖下，神秘地说，我在这里曾经捡到了几枚生锈的箭头。这说明，黄巾军曾经用箭射杀过攻打山寨的官军。如果今天咱们运气好，也许还能捡到。说着，他低下头在深秋的荒草里扒拉起来。见老同学如此认真地在寻古，赵继峰也学着蒋浩诚的样子找起来。

      不一会儿，沈菡秀叫起来，我捡到一个！蒋浩诚急忙跑过去，抢过妻子手里的锈箭头，拿在眼前看了半天，说道，就是它，这就是黄巾军曾经射出的箭头！赵继峰也拿在手里看了半天，说，就算它是黄巾军曾经射出的箭头，又怎么确定它们就是射杀官军的呢？也许是黄巾军练习射箭的呢。

      蒋浩诚说，那会儿黄巾军溃败到这里，已经是人困马乏，少弹缺粮，不可能再去进行射箭的训练。唯一的解释就是，官军攻打山寨时，他们把剩下不多的箭射向了官军。而有些箭没有射到官军，射到了对面的山崖，这才给我们保存了下来。赵继峰佩服地说，老同学分析得很有道理。沈菡秀调侃道，赵书记也认可咱们蒋专家的说法了？赵继峰笑起来，你们两口子这是在唱“双簧”呐！

        稍顿，赵继峰又问，浩诚，你认为官军至少有两次以上攻取过黄金寨，另一个证据在哪里呢？

        蒋浩诚又把赵继峰拉到一处离黄金寨有几十米远的地方，指着地上说，你看，这些隐没在荒草里的石头，有大有小，沥沥啦啦有好几里地。这些石头是从哪里来的？我判断，应该是官军在攻打黄金寨时，据守山寨的黄巾军已经没有箭矢可射，扔下来的。

      赵继峰看了看脚下的石头，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黄金寨，点了点头道，浩诚，你这也只是猜测，还要经过专家们的考证。蒋浩诚马上接过话头说，咱赵书记说得太对了！什么时候去请专家呢？赵继峰又笑了，你还挺着急的。沈菡秀在一旁说，人家继峰忘不了。

        回到县里，赵继峰马上找到县长郑牧新，郑县长，咱们兵分两路，我去省里，你到地区，把有关的专家学者请来。

                                六

  没想到，蒋浩诚不想当县文化局长，他对赵继峰说，我就想在北坡乡一边教书，一边搞研究，自由自在多好。赵继峰说道，浩诚，我知道你志不在官场，但是，你要想想，你们两口子都到县城，生活条件和工作条件都比北坡乡要好。再说，就是到了文化局也可以继续搞你的研究呀。蒋浩诚不听赵继峰的话，把电话撂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省文物局的商调函也到了县里。赵继峰对县长郑牧新说，我再去一下北坡乡，当面和蒋浩诚谈谈。

      北坡乡可以说是H县最穷的一个山区乡，但北坡乡中学在H县却很有名，因为这几年北坡乡的初中毕业生在县一中的录取率最高。县一中的校长和老师们也说，北坡乡中学毕业的孩子，根底扎实，学习用功，高考的录取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以上。这也主要是蒋浩诚和沈菡秀的功劳。

      见到赵继峰，蒋浩诚说，赵大书记，您就不用费心了，我肯定是不能去咱县的文化局了。赵继峰道，你先别说得那么绝对，咱们可以再商量。蒋浩诚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老同学你看，这是昨天下午刚收到的。赵继峰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中国科学院考古所的录取通知书。蒋浩诚说，今年我报考了中国科学院贾兰坡院士的研究生，没想到真录取了。他们可能是看重我在考古杂志上发表的《云峰山黄金寨初探》的论文吧。赵书记你看，我还能去县文化局吗？赵继峰一时被问住了，愣了一会儿才说，当然还是继续深造好。

      老同学，蒋浩诚说，我想求你个事。赵继峰道，既然是老同学，还说什么“求”，只要能办肯定办。蒋浩诚说，我要是去上研究生了，留下菡秀一个人在这儿不放心，我想……没等蒋浩诚说完，赵继峰抢过话头，放心吧，我们早研究了，县直部门让菡秀随便挑，宣传部、文化局、教育局、县委办公室等，哪个单位都行。蒋浩诚笑起来，感谢赵书记，不，感谢老同学的关照！

      蒋浩诚到中国科学院考古所上研究生后，没多久沈菡秀就调到了H县的文化局。这是沈菡秀自己选的，她觉得县文化局同文学的关系更大一些。赵继峰认为，凭沈菡秀的才华和能力，如果只当一个普通的科员那是大才小用。于是，半年以后，沈菡秀就被任命为H县文化局副局长。

      转眼到了1996年，赵继峰在H县任县委书记已经五年了。 五年前，H县默默无闻，五年后，H县已经是全省，甚至全国闻名的旅游大县，乡镇企业大县，设施农业大县和山核桃大县。他们县生产的山核桃露畅销国内外，漫山遍野的核桃树已经成了山区老百姓的致富树、摇钱树。

      在这期间，县长郑牧新也被调到另一个县任县委书记；沈菡秀也由于自己的文学才华被省文联看中，调到《太行文学》任编辑和专职作家了；赵继峰的妻子许雅静也被提拔为省教育厅高教处的副处长。

      那次赵继峰回家，许雅静对他说，你要再不动，我可很快就赶上你了。赵继峰笑笑说，赶上还不好呀！话音还没落，赵继峰就接到H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小李的电话，赵书记，地委让你明天就去省委组织部，有要事。赵继峰说，那好，我正在省城，明天上午就去。

      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接待了赵继峰。他开门见山地说，赵继峰同志，省委已经任命你为咱们省城市委的副书记，即日上任。

      回到家，妻子问，省委组织部找你有啥好事？赵继峰神秘地笑笑，暂时保密。许雅静捶了下丈夫，讨厌，跟你老婆也保密。赵继峰道，说了也没事。省委让我即日上任，就是今天上任咱们这个省会城市的市委副书记。许雅静高兴地道，这可是大好事呀！

      赵继峰任市委副书记半年以后，蒋浩诚给他打来了电话︓赵大书记，知道咱们市有一个西周古城吗？蒋浩诚在中国科学院考古所研究生毕业后分到了省里的文物局考古处，专业做学问了。赵继峰说，听说过，没有什么印象。蒋浩诚道，我们准备对这个西周古城进行考古挖掘，到时还要请市里配合。赵继峰说，那好，到时听你的招呼。蒋浩诚意犹未尽，接着说，继峰，这个西周古城对咱们这个省会城市非常重要。以前人们都说咱这个省会城市历史短，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挖掘好，利用好这个西周古城遗址，对咱这个省会城市的意义怎么说都不为过！

      听了蒋浩诚这段慷慨激昂的话，赵继峰也被感染了。浩诚，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咱就好好利用利用它，把省城的历史文脉延续上几千年！

      又过了两年，省城西周古城遗址公园正式开园了。赵继峰同省市领导和有关部门的负责人一起参加了开园式。蒋浩诚见到赵继峰，一边握手一边说，继峰，这个遗址公园能够完工真要感谢你，没有你的鼎力支持，很难建成。赵继峰道，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呀。接着又说，浩诚，你现在也当了省文物局副局长，可以大显身手了。蒋浩诚说道，咱们共同为省城的发展一显身手吧。

      谁知，赵继峰刚刚参加完遗址公园的开园式，就接到了省委的任命，让他出任S市的市委书记。他简单的做了交接，又同妻子告别，去接受新的挑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