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流放到朔州去充军,短则半年,长则十个月,他心虽不愿,但又一想,也罢,只当是出去锻炼锻炼。
一路走来,满目尽是苍凉的黄土以及千沟万壑的台塬,那台塬被雨水冲刷得丝丝缕缕,像一道道伤疤一样,台塬上零零星星地长着一簇簇的杂草,看上去活像几乎掉完了毛的鸡屁股。
不时有歌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那歌里唱道:“娇滴滴的新娘子啊!是我的心头肉;那从征的汉子啊!一步三回头;滔滔滴黄河水啊!不分昼夜地流;可曾有一两只鸿雁,寄托我的哀愁。”那歌声粗旷沙哑,就像这黄土一样干燥。
约摸行了三四天,关羽一行离了解县,望黄河壶口而来。那壶口震天的瀑布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声音,虽然离得还有点远,但是关羽还是隐约听到了那湍急的水流声。
现在正值晌午,三个人从早上出发,行了一个大上午,早已经是饥渴难耐,就想找个地方歇一歇脚。说来也巧,他们转过一个山梁,行不多久,就看到大路边一个柱子上挑了一张旗帜,上面用篆书写着一个“茶”字。
“这里想必有间茶馆!”方义对关羽和袁华道,“我们进去讨一杯茶喝,歇歇脚再走。”
二人均有此意。
说来也怪,这黄土塬上难见一棵大树,这茶馆边却有几棵,那茶馆就建在一棵大树下。说是茶馆,其实就是一间茅屋,外加一个草棚子,棚子旁边有几个拴马桩,估计是给行人拴马用的。
棚子下面有张桌子,三人便走了过去,在凳子上坐下,桌子上摆了三个茶碗,仿佛是刻意为他们准备得一样。
“茶倌,人呢?快点上茶,给大爷解解渴。”袁华按捺不住,敲着桌子大声嚷道。
茅草屋里没有回声。
“茶倌!茶倌,人呢?人呢?死哪儿去了?”袁华生气着大声嚷道。
“他死了。”一个声音猛地传来,是个老者的声音。
三人循着声音一看,发现茶棚的角上还有一张案子,那案子大矮,他们三人进来时只顾要茶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案子,那案子边坐了一个老者,背对着他们,形容枯小,就像一只猴子。他坐在案子边,几乎与那案子融为一体。他仿佛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喝着茶。
“死了,为什么死了?”袁华对着那人问。
“被我杀死了!”那人回答,依然没有回头。
“你为什么要杀他?”方义问。
“我今天在这里要办一件大事,他碍手碍脚的,我便杀了他!”
“大事?你要办甚大事?”关羽问道。
“我要杀一个人!”那老者回答。
“那老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关羽道。
“怎么不对了?”老者问。
“你看,你今天不是要杀一个人吗?可你为了杀这个人又先杀了一个人,这样,你就不是杀一个人了,而是杀两个人了!”关羽说得言词凿凿。
“这…”老者似乎被他说动了,盘着手指在那里算到底是杀一个还是杀两个。
“哈哈哈哈!老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羽瞧着那老头的后背说。
“讲个什么故事?”
“讲个峨眉山猴子的故事,话说那峨眉山上有一只猴子,爱学人的动作,人们做什么它也做什么。它见人戴帽子,它也找了个帽子戴,它见人家姑娘对着潭水梳妆,它也跑到潭边对着水面搔首弄姿,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哈哈哈哈!有一个少年就想整一下它,就跑到峨眉山的一个茶馆里叫了一壶茶喝,它也学着那少年叫了一壶茶喝。那少年把茶倒进杯子里,端起来一饮而尽,那猴子也把茶倒进杯子里一饮而尽,你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着?”方义、袁华和那老者齐声问道。
“哈哈哈哈!它烫得满嘴是泡,原来那少年叫的是一壶凉茶,而它呢,叫的是一壶滚烫的热茶,哈哈哈哈!猴子就是猴子,学人喝什么茶,哈哈哈哈!”关羽开心大笑,袁华也跟着笑了起来,方义也不免莞尔。
那老者气急,随手甩出一枚暗器,那暗器极快,擦着关羽的身体而过,钉在了他旁边的棚柱上。
“哈哈!也不过如此!”关羽笑道。
“你再近前去看一看!”那老者冷笑道。
三人听他这么说,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到那柱子上看,这一看不觉都吃了一惊。原来,那暗器正中一只苍蝇,把那苍蝇钉在了柱子上。
“好功夫!”关羽赞道,“不过,这种功夫我也会?”
“你也会?”方袁二人齐声问道。
“是啊!我上茅房的时候总是有苍蝇在我身边飞来飞去,我气它们不过,便拿起一根树枝,一戳一个,都把它们戳死了。”
“真得有这么精准?”那袁华问道。
“就是这么精准,与这位老先生不相上下。”
“哇咔咔!真真是欺人太甚!”那老者一拍案子跳了起来,转身对着他们三位。
这三位定睛一看,这人五短身材,面黄肌瘦,皱纹一大把,胡子花白稀疏,身穿短襦短袴,活像一个农夫。
他怒不可遏,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
“关羽,实不相瞒,我今天要杀之人就是你,你这小子,全无尊卑,如此戏弄于我,想我窜天老祖从来没受过如此大辱!”
“窜天什么?”关羽问道。
“窜…天…老…祖!”那老祖一字一板地说。
“那不还是猴吗?哈哈哈哈!”关羽大笑道。
“哇咔咔咔咔”,窜天老祖再也受不了了,他啪啪啪连掷数镖,朝关羽的面门而去,这镖如此之快,如此之密集,纵然是有无上的功夫料也躲他不过。
窜天老祖是一等一掷镖高手,他不掷镖而已,一旦掷镖,那人便必死无疑。
窜天老祖绝非浪得虚名,那窜天指的是他掷出去的镖有窜天之能,关羽并不知晓这其中的深意。
眼看关羽命在旦夕,这么多镖如果都刺中他的面门,那怕只有一个刺中他,他也会当场毙命。
“啪啪啪啪!唉呀!”关羽大叫一声,仿佛已然中招。“哈哈哈哈,老祖,你这镖恐怕不是铁做的吧?”关羽大笑。
关羽大叫一声以后,窜天老祖还以为关羽已然中招,等关羽大笑过后,他才蓦然发现他的镖都钉在了关羽戴着的枷板上。
“妈啊!情急之下忘了这小子戴着枷板了,他只要用手一扬,那枷板就早已罩住了他的面门。不过,能在这么极短的时间里以这么快的速度挡住面门也绝非易事,况且那枷板如此之短,又甚不灵活,并不能完全罩住他的面门,但凡有一丝缝隙,我那镖也会乘虚而入,这少年竞护得全无缝隙,看来他的速度也是极快,难道他在茅房里戳苍蝇果真练就了盖世神功?”一掷不中,窜天老祖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关羽,你为什么说我的镖不是铁做的?”窜天老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人们常说金克木,可你镖却都让木给克了,我看应该是土吧!你应该叫窜天老土才对,哈哈哈哈!”
“关羽,你拿命来!”窜天老祖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快跑几步,就着关羽面前的桌子,腾空而起,双手紧握剑柄,从上直下,朝关羽的头部刺去。
有人问了,他何以用的是一把短剑,这是因为他身材短小,佩不得长剑,况且他的专长在于使镖,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配件,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用的。
眼看那剑,从上而下,力道极大,离关羽的头部也只有咫尺之遥。
“啪”的一声,那短剑穿枷而过,尽没其中,只留了一个剑柄在上面。
又是枷板?看来今天是栽了!
那老祖看一技不成,又踩着桌子腾空而起,用了一招截拳,直戳关羽的眼睛,这已经是他保命的功夫了,他知道这一役恐是拿关羽不下了,只想保命。
当他的手指快要达到关羽的脸部时,他又惊住了,“这家伙的眼睛呢?”只见关羽那枣红色的面容上干干净净,粗粗的眉毛下面,只有浅浅的两道划痕,根本找不到眼睛。找不到眼睛,老祖心里又是一慌,使得力气又过大,关羽侧身一躲,那老祖就整个人掼了出去,关羽顺势往他身下一踢,他便飞出去三丈开外,一头撞在了一棵大树上,鮮血直流。
他正欲起身,关羽早已近前,一脚踩在他的身上,动弹不得。
“说,何人让你来杀我?”关羽厉声喝道。
“嗯,我杀不了你,恐怕也活不成了,关羽,你好自为之,前边还有人等着你。”窜天老祖说完,又将头向那树撞去。这一次他一命呜呼了。
“关少爷,听这老头说,前边还有人等着你,我们要不要改路而行?”方义走到关羽身边,对关羽说。他本来想拔剑护着关羽,没想到这老者的动作如此之快,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但也就是这一瞬间,那老者却又被关羽打翻在地,窜出去三丈之远。
“改他作甚,一两个鸟人,我还怕他们?”关羽朗声说道。
三人这才折回茶棚,自己打了点水喝。方义和袁华在屋后找到了茶倌的尸体,把那茶倌和窜天老祖一起掩埋了。打扫干净,三个人再次上路。
渐渐的,壶口瀑布的水声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