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是女老师亲自护送着大哥回了家，柳客村子不大，堆在山脚下，从远处望，像条长长的蛇。中间开出一条土路学校和家就是一个头，一个尾，隔的弯弯绕绕。
“吴老师来了，快，快进屋”家里的狗大老远就开始叫，奶奶寻着声候在门前。
“姨呀，你们家这孩子，真的淘，”吴老师喘着粗气。“他爹娘哪去了？我和他们说。”
奶奶拉起门帘，招呼吴老师进了屋，大哥悻悻的跟进来。
“哎呀，两个人都有事，吴老师有啥事和我说，”奶奶从柜子里掏出一小兜东西，轻轻塞在吴老师怀里。
“姨呀，这不行，您又给我这么多，上次给了七八颗，我还没好好谢您呢”吴老师推着奶奶的手
“吴老师，你这话说的，俺们村里人没啥稀罕的，就是几颗笨鸡蛋，你拿着，海瑞这孩子还得您管他，他是不是又犯啥错了？”奶奶呵呵地陪着笑脸。
吴老师跨在炕沿边，瞪了一眼大哥，端着架子“姨呀，你说人好好上课的书，他把书撕了耍，可不是我冤枉他”
吴老师站起身，走到大哥身边，拍拍他斜跨的小布包，“你让你奶奶看看，你把个语文书，弄成啥样了。”
大哥低垂着头，也不说话。
奶奶赶忙上前打圆场，“海瑞是不是啊？你这孩子也太不像话了。你妈回来了，我非得和你妈说。”
“姨，你叫花姐好好管管这孩子，两个大人像什么话，把个孩子扔学校，你说说，”
“海瑞快承认错误，你这个孩子，一点不听话”
吴老师越说越气，“这孩子，不好好管，将来不知道怎么祸害呢，你看哇姨。”
“不能不能，吴老师你还得给咱们在学校多管他，”奶奶拉着吴老师的手央求道。
“海瑞妈回来不呢姨，回去我好和她说一说，海瑞的情况。”
“吴老师，他妈去乡里面给供销社进货了，估计明天才能回来呢。”奶奶收起笑，严肃起来“等他妈回去，我跟她说，”“管不了这个崽子了还，放心吧。”
“姨，你们可得上点心呢，那我就不等了，回去还得做饭。”吴老师放下鸡蛋，就要往外走。
奶奶敢忙搂起小布兜，追上去“吴老师，你看你还客气啥，你快拿上，大姑娘的，多吃鸡蛋。”就是一个劲推到老师手里
吴老师从小读书，没干过什么重活，力气比过奶奶，另一面又怕使劲大了，把好好的鸡蛋弄坏了，只好半推半让的收下。
院子里那条黄皮的大狗，看见老师出来，两只前脚跃起来，揪着铁链子，一个紧的吠，在草垛间上下乱跳。大哥也不抬头，跟着奶奶走到门口，吴老师把鸡蛋装在侧边的大口袋里，遮遮掩掩的回了学校。
奶奶回过神，揪着大哥的耳朵“你这个家伙，走回家”
“哎呀，奶奶，别和我妈说”大哥抱着奶奶的大腿，奶奶一拐一拐，把他拖回家。
“老师怎么说的，你听见没，你学不学好？”奶奶扒开他的小手。在柜子搜寻东西
“听见了奶奶，我以后不敢了，”大哥嬉皮笑脸的答道
奶奶使劲拍了下大哥的头“一会找见鸡毛掸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奶奶别了，我听话，真的听话。”大哥略点着哭腔，哀求道
“真是不省心，下回再有，我可就告诉你妈了。”
“奶奶真好，”大哥撒了欢“我出去玩了”
“去哪呀，要吃晚饭了”一双大手顺势把大哥举了起来。
爷爷满头大汗走了进来，“天都黑了，还乱跑，野地的狼把你叼走。”
爷爷力气大，扛起大哥，从柜顶上拿起半瓶酒。“敢喝酒不，爷给你倒一盅。”
奶奶收拾上猪油炒的白菜，零星的有些大白肉块。爷爷眼疾手快，挑起块大的，
“海瑞张嘴，”爷爷把肉递进大哥嘴里“香不香？”
“嗯嗯”大哥撅着油乎乎的小嘴，盯着菜盆。
奶奶给大哥盛了半碗小米饭，往他碗了夹了不少肉。
“坐好”爷爷下令
大哥乖乖的从奶奶手里接过碗，学着爷爷的样子，撅起屁股，盘上腿。把碗往大腿中间一摆，拿着筷子，挑着肉吃。
“三子打算在石田盖了？”奶奶点着了油灯，轻声问爷爷
“他那个媳妇非要让盖，就盖呗。咱这边也不缺那点木头。”爷爷咂了口酒。
“他娘家七八口人。拿过去的，不够他们家人分的呢，我还不知道。”
“咱管人家里了呢。在那边弄点房也不是什么坏事。”
“三子开点矿不让，往娘家盖房有个她？”
“你这个人，咱有呢嘛，我今去后山看了看，找见几颗好树。明天三子回来，上去砍了”
黑夜中，奶奶爷爷你一句我一句。大哥迷迷糊糊，听了一半，等大人吃完饭，他早就趴在一旁睡着了。
……
“海瑞”，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扛着个黑灰色的大圆眼镜。
“五舅，我想去石田玩”
一大清早，五舅搭着父亲新买的三轮车赶到了柳客村。他说是来帮忙其实也有私心。今年四舅和小舅都跑出去打工了。他跟着姥爷种地。姥爷打算把自己住的房让给四舅做婚房。可惜五舅经人介绍，搞上了对象。年底就打算结婚，趁着开春，搭着父亲的车，拉些木头，盖几间新房。
他给父亲和爷爷一人递了根烟“二叔，你看，麻烦你们家了。”
“小五啊，一家人不说那两家话，我再叫上几个人，趁着这两天土地还冻着，闲人多。”
那两天，爷爷家异常热闹，村里不少三四十岁的男人出出进进，早上带着斧头，父亲的三轮车哒哒一响，人们的干劲就起来。晚上围成一桌，奶奶将菜往中间一搁，碗筷声嘎嘎的响，扯皮的，开玩笑的，敬酒的。
听父亲后来说，前前后后拉了三四车木头。那时候没有封山令，大山就是村里人的衣食父母，人们取之于山，用之于山。做饭的柴火，冬天的碳火，建房的木头，打的野兔，野鸟。大山敞开怀抱，哺育着一方水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