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不过四、五岁的样子罢。
要过年,爹夹着一卷红纸,去下沟东门找人写对子。进的是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有核桃树和杏树。我们住的是土窑,这家已经是箍起的青砖窑,干净亮堂得多。窗户上安着玻璃,玻璃上贴着窗花,窗花是喜鹊登枝,那树自然是向阳之木了。
一个大汉站了起来。大高个,赤红脸,镶着牙,却是很和善的笑容。爹让我喊伯,我顺势叫了一声。灶屋里一个妇女闻声走了出来,拿出一个大大的花蜜糖要给我。我没有接,看着爹的脸,爹点点头,我伸手接住了。
这当然都是后来的记忆。不一定多么准确,但大体不会错的。这两人一个是广照伯,另一个当然是他老婆,我应该叫娘的所在。
那天写的对子,有一副是“一冬无雪天藏玉,三春日暖地生金”,广照伯没有照着册子写,他是心里有,大笔挥洒,飘然欲起,如屋檐下巢边立着的小燕,随时就振翅凌空。
再后来熟络了,老远看见我们就打招呼。我知道广照伯是教师,而且是公办,在一岭之隔的辛庄教学。他不吃派饭,上了课就回家吃饭,来回不远也不耽误工作。
我好像是已经上学了。一次,我在苇园边放我的那只小羊,广照伯喊住了我,说:“黑木,你猜咱村离辛庄学校多远?”我当然不知道,只能摇头了。他刮了我一下鼻子,大笑着说:“不到二里。我步好了,我的步子很标准,一步一米。从你家场里大柏树开始,到学校挂铁钟的桐树下结束,一共一千七百三十四步。”我听得晕晕的,那时还没有里、米的感念。
我到东沟主校上学,见他的次数自然少了。他的两个儿子为和小利已经上了初中,我们同校。校园里栽着桐树,教室前有四个乒乓球案子。一下课,学生们如群峰涌出,挤占球台。最后总是大个子大学生抢住,顺利开打,我们这些小学生小个子只能不情愿地当观众。有时个别老师看不过去,会仗义出手,强行让小学生练练手,但老师一走,就又是人家的天下了。
为和小利的球技是最好的。学校虽然不举办比赛,但学生们自己交手,最后强者都冒尖了。他弟兄两个总是对手,每当他俩过招,孩子们就围得最多。为是哥,小利是弟,有时哥领先,有时弟反超,总之都比别人强得多。打着打着,上课钟响,他们赶紧穿了衣服,抹掉鬓角汗珠,快步跑向教室。一次,眼看要进屋了,小利绊住了门槛摔倒,人声鼎沸的教室一下子哄堂大笑。小利红着脸爬起,裤子却掉了下来。他以布条做腰带,又没穿裤衩,真相一下子大白于天下。
那节课,同学们笑了大半节。老师干脆不讲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