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联合会议.其一

公会街，位于创盟城旧城区西部，是城内几乎所有公会总部基地聚集的地方。在这个政府无能的时代，这里成为了创盟城真正意义上的经济、科技、文化中心。

羽盟也并不例外。亚绪绕过街边翻倒的垃圾桶，背对着冉冉升起的朝阳顺着石砖街道下行。路灯方才熄灭，街道还未完全脱离黑暗，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前方，填满面前的道路。

两旁，都是玻璃落地窗装点的门面——公会类似于公司，都有自己独特的经营方式，因而需要自己的店面。很显然，昨晚的暴徒们肯定也席卷了公会街——拉下的卷帘门、光洁的玻璃橱窗、路边的长椅上，到处都被喷涂上了羽盟的单边飞翼标志。

再往前走，星羽在一间不大的门面前停了下来。招牌上悬着羽盟的旗帜，但和周围的东西比起来，这面旗子看起来毫不显眼——地上铺满了狂热的信徒们献给羽盟的白色花束，而门面的上方、周围，也都被挂上白金双色的绸缎绶带，让这间狭小的店面反而成了街上最气派的一家。亚绪四下看看，公会街还没有苏醒过来，各家店面都是紧闭门户。“应该还来得及打扫打扫……”亚绪苦笑起来，“真是狂热啊……这些家伙。”

羽盟最受爱戴，但店面如此狭小，原因是羽盟总部实际上并不在创盟城。现在正在休眠期间的真正团长幕落·星羽，和其他羽盟的核心成员，都被看管在位于和谐镇的羽盟总部。创盟城的羽盟基地，是亚绪半年前刚刚选址建立的。

原因很简单，亚绪的任务，就是在创盟城建立羽盟的创盟城分会，为星羽团长的后续计划打下坚实基础。星羽团长曾经因为学术缘故被驱逐出创盟城，因而亚绪在这里的工作几乎是零基础起步——从培养经济，到设立基地，再到招收团员，一步一个脚印走来，创盟城羽盟分会才有今天。

想到这里，亚绪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收在胸前内袋，叠了两叠的创盟城市政府紧急特状令。昨日子夜，在自己一再强调和坚持下，市长终于同意，立刻签发特状令，并且安排了创盟城副市长作为公会联合计划的接头人。凌晨时分，经过重重官僚主义手续批复的特状令终于到达亚绪手中，这也代表着，羽盟朝着自己的目标蹒跚起步了。尽管因为彻夜未眠，眼球上遍布着红血丝，亚绪看起来却有一种莫名的容光焕发。

“哗哗哗……”亚绪走上前去，摇晃起羽盟门面的卷帘门：“有人吗？开门！是我，亚绪！”

没有回应。

“开门呐！”亚绪又一次敲打起卷帘门。刚才摸过口袋，才发现自己昨晚走得匆忙，忘了带钥匙。所幸，基地里应该还有留下过夜的团员。

“刷啦啦……”“咔！”几乎就在卷帘门升起的同时，一把光束手枪的枪口抵住了玻璃门，一张白皙尖削的脸赫然出现在门前——男子其实很富英气，但一道从左眉越过鼻梁，横贯至右脸颊的深红伤疤却为其增添了不少精悍气质，而干练的齐眉褐发也提拔了整个人的精神。男子近乎于虚无的淡蓝眼瞳中，反射着亚绪的影子。

“亚绪团长。”男子后退一步，大拇指一弹，扣上光束枪保险，一边用吊索从屋内将门外的卷帘门升起，一边为亚绪推开玻璃门。

“谢谢，维奇副团长。”亚绪走进房间。这便是羽盟的代理副团长，同时也是战斗部的一名队员。

被称作维奇的男子身材殷长高挑，与亚绪同高，但和亚绪的沉稳平静比起来，有一种天高气清之感。虽说现在尚是清晨时分，在维奇身上却看不到一丝疲劳或怠惰的影子——白色连帽衫和黑色长裤打理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头发也精心梳理好，亚绪向一旁的会客茶几上看去，还能看见一本摊开的大部头书籍。这也是为什么维奇能成为代理副团长——虽说是战斗部队员，但知识同样过硬。或许是时常安静地独自思考培养了他的洞察力，维奇深谋远虑的能力超乎常人。

“这么早啊。”亚绪也在会客茶几旁的沙发上坐下，看向那本书——果不其然，是机械工程相关，羽盟最为需要的专业知识。

“后半夜轮到我值班。”维奇指了指楼上，“昨晚暴动最高涨的时候是碎雨和锐岩在负责，他们累坏了。”

“他们倒是不会袭击我们这儿。”亚绪苦笑一下，毕竟那些暴徒都是羽盟的忠实信众，“但他们留下的那些垃圾确实需要好好打扫一番。”亚绪朝着地上的缎带和花束努了努嘴。

“你看上去有点……累。”维奇没有顺着亚绪的话头说下去，而是坐在一旁的办公椅上，用手撑着脑袋，斜睨着亚绪，“不先休息休息？”

亚绪没有回答，而是扬了扬手里的特状令。

“下一项任务目标已经明朗了。”亚绪把特状令拍在桌上，“我们立刻展开公会联合行动，接下来就是一个个去游说公会团长们了。”

“也就是说战斗部的工作接下来会变得很辛苦。”维奇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亚绪赞许地点点头——维奇总能迅速地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想要确保一次成功，就必须把羽盟的力量展现出来，让他们有所忌惮。”亚绪接着说，“就算我们只有极其有限的力量，也要毫无保留地拿出来——让他们以为我们还有更多。”

……

“云尘之乱以后，世界的政法、民生、科技倒退，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幕落·星羽张开双臂，“世界的复兴，不能仅仅依靠和谐镇单极或创盟一类的单一公会来施行。”

“所谓城邦政体，就是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的结合体。二者相互依存、休戚与共——相互影响的情况下，改变任何其一，都会对政局有不同的作用效果。羽盟曾经担任和谐镇城防军事顾问，而现在转而力攻小型实用日常化智能产品，意图通过参与市场经济，推进……”

沐夏合上笔记本电脑，叹了口气，向后仰倒。“都是套话。”她暗想道，缓缓闭上眼睛。羽盟的表面工作做得八面玲珑，从任何历史资料上都查找不出漏洞，但也同时使人没有任何实感。就好像黎明前的启明星，真切地在天穹上放射光芒，细看下却是雾萦一片，似真似幻。

“果然，想要找到信息，还是得尽量和羽盟的人接触。”沐夏挺起身子坐正，拿起办公桌上的饭盒，从自己的格子里起身，正要去垃圾桶丢掉垃圾，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额前一缕亮银白发，正是亚绪。

“羽盟团长？又来这里做什么？”沐夏强行按捺下疑虑，装作若无其事地步向廊道上的垃圾桶，却同时竖起耳朵，听着正在靠近过来的两人的谈话：“第一个……生命远景……”“是……可以……”

“沐夏小姐。”正听着，亚绪却已经走到面前，沐夏吓了一跳，手里的饭盒一抖，掉进垃圾桶。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呆站在这里太久，偷听得太过明显了，而让她惊讶的是，仅有一面之缘，亚绪却记住了她的名字，“我们又见面了。”

“亚绪……团长。”不知道亚绪是否觉察了自己的行为，沐夏心里发虚，不自主地退开两步，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好在，亚绪似乎没有过多地在意沐夏异常的表现，而是转过头，继续和旁人交谈起来，两人若无其事地走开。沐夏认出，和亚绪谈话的，正是创盟城副市长莱格尔。莱格尔脸上的银色铁面下，轻淡的嗓音虚浮地回响着，距离他稍远，便无法听清他的话音。

就沐夏个人而言，她很不喜欢莱格尔这样的人。不知为何他要时时刻刻带着蒙住上半脸的铁面，那对阴险的紫色双眸似乎总在狡诈地打量着他周围的一切，蓬乱的绿色长发显然已经许久未理，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身材本就瘦高，莱格尔却终年披着白色的鎏银边长袍，使他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残留在人世的幽灵。

就和他的打扮一样，莱格尔平日里也是拒人千里、冷面排外。创盟城的群众对他毫无好感，政府机关里也没有人喜欢他，白领们背地里甚至把他的办公室叫做“魔窟”。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却身居创盟城次高的行政地位——有时权力甚至能盖过市长。创盟城原先的政府团体一溜烟跑到星空城，把烂摊子留给了毫无经验的下属，也就是现在的行政高层们，而莱格尔是唯一留下的元老级政客。据说，他甚至同创盟城初任市长法兰有些远亲血缘关系，这也是他能处在这个位置上的重要原因。然而这却更令沐夏反感——莱格尔主持着反腐机关的工作，政府腐败现在却蔚然成风，必然和莱格尔脱不了干系。但群众和其他官员们都已经对腐败习以为常，自然也放任莱格尔随波逐流。

此时，看着莱格尔和亚绪踱向走廊尽头的电梯，用他那拉锯般的嗓音讲话，沐夏皱了皱眉，像是看见粘在自己鞋尖上的一块污渍般，暗自啧了啧嘴。

……

“您也要一起吗？”亚绪惊讶地回过头，看着缓步走下政府大楼台阶的莱格尔。不远处，台阶下，特警和士兵们环绕成包围圈，端着步枪，举着盾牌，蹲在枪体路障后警戒着周围。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很有利于在这样的空地处进行警戒。

“才申请特状令不过十二小时，就已经开始采取第一步行动，羽盟团长，我佩服你的行动力。”莱格尔似笑非笑，铁面为他的表情蒙上一层迷雾。莱格尔提起长袍下摆，走到亚绪身边，“就让我看看，你要怎么游说其他的团长们吧，我想亲眼见证创盟城的变革。”

“我知道了。”亚绪微微一鞠躬，脸上是标准的微笑，心里却暗流涌动：“这家伙……和那些团长中的哪一位，指不定有什么关系……所以才……”

“我们不出发吗？在等什么？”莱格尔见亚绪似乎无意前行，便问道。

“因为没考虑到您也要来，所以我没有安排您的交通，还请见谅。”亚绪微微一笑，目光聚焦在远处天空迅速扩大的三个银色亮点上，“如果您一定要前来，我会把导航路线图发给您，就让这些特战队员保护您。”

“什么？”莱格尔眯起眼，顺着亚绪的目光方向看去。碧蓝的天空一望无垠，亮点越来越大，伴随着尾部的三束白烟爆出，巨大的轰鸣声凌空传开——是三架钢甲号，肩甲上绘制着羽盟的单翼徽标。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几乎要把天空撕裂，钢甲号已经飞抵广场上空，下半身的制御喷口全数展开，反推落地。

特战队员们仰头观望，这时听不到任何周围环境的背景噪音，天籁已经被这三只工业巨兽的低吼所掩蔽。气浪掀动亚绪额前的长发，引擎的咆哮声越来越小，如同怪兽慢慢蜷缩回寄居的山洞。喷口亮度降低下来，三台钢甲号关闭眼灯，为首的指挥官型率先单膝下跪，驾驶舱门打开，登机缆绳垂下：“亚绪团长，羽盟战斗部随您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