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阳光很好,六月的空气中到处弥散着油菜花的香味,别处的油菜花都谢了,这里的还依然开得很好。天气不凉不热,正适合躲在阳光里晒太阳。江晓帆穿着亚麻布的长裙,在窗前抱着双膝就这样安静地坐着,没有看书,也没有架起画板。蓝色的橡皮章散落了一地,刻刀上的血已经晾干,她的拇指一点都不觉得痛,反而在刺伤的一瞬间,忽然有了清醒。
江晓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只是记得在学校开完毕业典礼,她就匆匆地给宿舍的小北留下了一个家里的地址,让她帮忙将东西邮寄回去。然后就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背包,带着一本雪小禅的新书跑到了火车站,随意买了一班开往别处的火车,就直接进站了。待了四年的校园,到了离别的时刻竟然到处都成了陌生,到处都藏着将要揭起的伤疤。
江晓帆是个路痴,跟朋友一块上街,总是要走在别人的后面。有时候自己一个人想到学校旁边的公园里散散步,却总是找不到回来的路。每次接到电话后,小北不管在哪都会匆忙赶到,然后骂她不听话,到处乱跑。
屋脊上慵懒地卧着只猫,眯缝着眼,像极了一件白瓷工艺品,塑好了姿势就再也不动了。桌上的桂花茶已经泡开,淡黄色的桂花在春天里盛开,竟也如此芬芳。她来到这个地方已经十二天零十五个小时四十八分钟,屋里面静的让人窒息,墙上的旧钟早已没了力气,分针指在“九”上,嗒嗒地响着,却一点都没有往前挪。
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将玻璃杯中的花茶蕴出了一圈圈的涟漪。晓帆盯着涟漪发呆,直到震动的声音“嗡嗡”到第七遍,她的手才划过手机。
“晓帆,你在哪?”听声音就知道是小北,这个声音她听了四年。有在一起到社团面试时候的生涩,有校园歌手大赛时舞台上的成熟,还有在宿舍嬉闹时的爽朗。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江晓帆懒懒地答着。从列车上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提前下了车,这也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是到了镇上,她才发现这个地方好似曾经来过,奇怪的是她从未来过南方。或者是前世修行的地方,今世残存的一点记忆吧。
在临河的街铺租了一间朝阳的房子,没有约定租期,房东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等走的时候一块算钱吧,只是屋里的陈设简陋一些。江晓帆笑了笑,没说什么,就直接住了进去。屋里面确实很简陋,只是心情很复杂的时候,越是简单的地方越能盛放心情。
“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唉,你总是用情太深”。
怎么能不深呢,可是现实总是薄情的。江晓帆将左手的拇指紧紧地叩在掌心,被刻刀撩开的心事,本已快要凝结,却又因为太过用力,渗出了新的血液。她也知道,伤口总会弥合,伤疤却烙在指上,再也无法抚平。
聊了几句,江晓帆不愿再提及旧事,挂了电话,站在窗前,将自己沉浸在窗外那本来很诗意,现在却无比伤感的画面中。十几天来她很少出门,只是在自己的画板上,宣泄着心事,可是这画却怎么也画不成。橡皮章刻出来的也都是那个人的模样,那个人的笑容,那个人的沉思,那个人在操场上奔跑的倔强。才十几天,背包里的两个日记本都洇满了墨迹,可是全都是无关的心事。
一个人躲在这个谁也不认识的角落里,被寂寞包围,时光也吹不散一丁点伤心往事,所有的回忆反而随着寂寞一起袭来,将她包裹在黑夜里,失眠难耐。无眠的夜里,她总是回想起豆瓣里的那个在远方开客栈的女子,为情所困,向死而生。在自己的客栈里听听这别人的故事,在豆瓣的一个角落里写着自己的故事。可真正看惯了过客们的来往,听多了他们酒后的故事,也就渐渐将往事遗忘。人真的很奇怪,当你拼命想要忘记一件事情的时候,它总在脑海中萦绕,剪不断,理还乱,当你想要记下一件事情的时候,却在不经意间忘了曾经,淡了别离。因为墨迹总会干涸、淡褪,回忆也终将模糊、消失,恍若隔世。
雪小禅在书里说,你心里要有一朵莲花,微微一阵,转而嫣然。那朵莲花,要经了风雨,要经了伤害。然后,依然带着跋扈的清凉。
江晓帆在想,若是经了风雨,没能抵得住伤害,莲花还会愿意在风中不顾世人的感受,不在意曾经的过往,依然清凉吗。
“哗啦”一声,桌上的玻璃杯被那只瓷白色的猫给碰到了地上,桂花散落了一地。猫也叫着跳了起来,好似被烫伤了前爪,然后蜷缩在黑色的落地灯下,舔着自己招惹的伤。谁说桂花会开在春天里的,它终究还是跌落在尘土,香销在远离故土的他乡。
这最后的一点念想也碎了,是啊,终究是要碎的。玻璃杯中刚才还倒映的自己的长裙,长裙是每个女孩儿的梦想,梦碎的声音却如此清醒。桂花是去年在学校的时候自己采的,这仅有的带着回忆的味道,也消失了。
晓帆将桂花一粒粒捡起来,放进了调色盘中,用画笔的末端捣碎,调出了一片金黄。还记得自己的第一首诗歌发表在校报上的时候,配图就是这样的色泽,这无意间打碎的一点回忆,让自己又仿佛捡起了曾经的青春年少,看到了青涩的脸庞。
这幅画,画了整整十二天零十七个小时三十二分钟。
房东说,这个画板已经八年没用了。
第十三天的时候,该回去了。
晓帆将画送给了房东,将来时带来的东西放在了这个到现在还不知道确切名字的镇上。
——2015年12月18日,阳光很好,微风清凉。在阳光下睡个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