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分两种,一种你知道怎么得的,一种你莫名其妙得的。
两年前我的情绪生了一场重感冒,而我对它的成因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它毫无征兆。
突然有一天早上,六点钟的闹钟一响,我从床上坐起来。
寝室的窗帘拉得死死地,透不进一点光。
我的视线在空气里毫无意义地游荡,从灰蒙蒙的床杆到胖乎乎的脚趾,如此反复,足足十分钟。
我是怎样如此精确地判断时间呢?因为第二个闹钟把神游中的我吓得一颤。
我下一步要干什么?
倒下继续睡?不不,我清醒得很。
那么起床?不不,我为什么要起床?
今天是论文的ddl,有单词要背,上周拍的片子还没剪,下午跟同学约了游泳,晚上跟朋友约了火锅。
事情挺多的,而且一个比一个紧迫。
可是我什么也不想干,哪怕我就这么待着,耗着。
运动和美食再也不能吸引我,本来我最热爱的,被我在某一天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
我在床上坐着,直到十二点钟,我的室友们相继醒来。
我的肚子咕咕响,草草吃了份外卖,这时候又困了。
我把邀约都推掉,手机关机,一觉睡到了晚上十点。
又到睡眠时间。
我不困了,可是也没有事情干。想点开电影看一看,嗯,这些人怎么都看起来这么蠢呢?
我睁着眼睛数羊,失眠的第一天我数到了一千。
此后每一天的数字,都比一千大。
我很困惑,为什么我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我懒得思考,可是我排除了几项。
第一、 我的亲子关系没有问题。
第二、我跟朋友没有闹矛盾。
第三、我没失恋。因为没有男朋友。
第四、 钱够花。
你看,一切都好好的。
我意识到这是个重大的问题,出现问题必须马上解决。
我约了心理医生,每周聊一次,聊了半年。
她问我亲子关系,问我朋友,问我恋人,问我学业,问我对未来的打算。
大部分的时间是我在讲,她在听。
每次聊完之后,我正常的作息与情绪能维持两三天。我不懂这是什么原理。
她建议我去尝试新的东西,给自己新的开始。
于是我去纹身,还剃光了头发。
其实我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这些都是表面的改变,治标不治本的。
于是我申请了去台湾学术交流。
也许换个环境能好一点,到时候才算得上“一切都是新的”。
我在台湾谈了一个男朋友。
从被追求到谈恋爱走的都是偶像剧的套路。
他又高又帅,温柔体贴,我一直觉得我在做梦。
直到发现了他的背叛。双重背叛。
当你全心全意地信任一个人却被欺骗时,你已经不能够愤怒了。等待你的是万念俱灰。
我陷进污泥与沼泽,我尝试着挣扎,我精疲力竭。
所有失望的痛苦的日子又席卷重来。
但凡有一丝一毫涉及到他的细节,我的心脏甚至能感受到生理的疼痛。
我很想大度地说,这一切都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我很想在他写给我“感谢遇见”时回复给他,我也对此深怀感激。
我很想在离开台湾的航班上笑笑,告诉自己这真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旅程。
可是我没办法。
我发誓,我真的尽力了。
我回到上海,重复之前的生活。
睡不着,也吃不下。每月感冒一次,一次持续半个月。
我从不曾如此深切地渴望健康。
哪怕我有一天能完整地睡到天亮,有一顿能食欲大开呢。
时至今日,我的新年愿望和生日愿望也都还是,希望我能健康平安。
我不想发财,不想学业有成,不要贵重的礼物。
我只要能好好活着,就很满足了。
时间是良药,时间让伤口愈合,时间给你留下一个疤。
我现在可以说,我不怨恨他了。
但那个不叫原谅,那个叫“算了”。
我读了一本书,《维洛尼卡决定去死》。
讲一个女人想要自杀,注射了药物,生命只剩若干小时的时间。
而后她发现,她期待的是活着。
这本书救了我。
我想任何一本书都会拯救那时的我。
我终于明白当时的抑郁情绪从何而来——我已很久不曾有过“豁然开朗”的惊喜。
我的生活长时间耽于享乐,状态处于全身心的放松和头脑的放空,而最终这种享乐以无能为力作为代价。
我的思维未曾有任何程度的训练,大众媒介将我麻痹、催眠,我主动放弃了视觉和触觉,我只接受微博和抖音上毫无营养的段子。
我被喂养成停止思考的动物,我的所有空闲时间都被用来锻炼闭目塞听的能力。
我跟着大家笑,跟着大家哭。
我爱人所爱,恨人所恨。
我失去个性,被同化成愚蠢又不知悔改的人类。
我在某一天发现人生毫无乐趣,此后一直延续着低迷的状态。
那天早晨的闹钟不是我堕落的开始,而是我觉醒的号角。
因为这光怪陆离的一切,本来就是如此无聊。
我的感冒好了,也希望仍旧乐在其中的人们吃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