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散人之见,读庄子,如果读来的是一份散淡,应算作第一重境界,无羁无绊、自得其乐,倒也是一种神闲气定的活法儿;如果读来的是一份“坐忘”,应算作是第二重境界,知道而乐、融于自然,在认同与悟透中体会“庖丁解牛”之刃的自由;如果读来的是一份逍遥,那应该是第三重境界,无名无己、优游致远,以“无所待”的洒脱放飞心灵,这时,读它的人才可能理解庄子“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修养精髓。
至于散淡,面对图南的大鹏,蝉与鸠雀很坦然地表达了这样的心态:“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蜩与学鸠因为自身的局限而体会到散淡式的无为,也算作一种聪明。虽然羽化于鲲而将“图南”的大鹏也是要借助“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因为它深得“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之道,“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蝉、雀有“抢榆枋”之乐,大鹏有“怒而飞”以“图南”之志,虽有不同,只是“智”之大小的差别,境界还在自得其乐的散淡而已。
对于“坐忘”,庄子在其《养生主》中,借庖丁之口以解牛之喻讲得非常透彻,关键在于我们能否悟出真谛来。庖丁说,我解牛能做到“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huā,象声词,皮骨相离的声音)响然,奏刀騞然(huō,象声词,进刀解牛的声音),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为什么?因为“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kuǎn),因其固然。技经肯綮(qìng,筋肉聚结处)之未尝,而况大軱 (gū,股部的大骨) 乎!”这其中的要点是“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无我必然无不我,“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庖丁的这段人生哲学实在太深奥啦!
关于逍遥,庄子讲了鲲与鹏、蜩与学鸠、宋荣子与列御寇都未曾逍遥之后,只是给人们一个神谕般的答案:“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可是,这道“神谕”,你我能够领会吗?
【附录《庄子•逍遥游》节选】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飡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上下四方有极乎?”棘曰:“无极之外,复无极也。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曰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