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我现在的写还是以给你写信的口吻,所以比较随意。因为你虽然写得不如我多,但理解得很顺畅。当我决定在空间里发一篇的时候,我发现得小心翼翼修改,主要是不要显露自己的骄傲——如果有的话。
一个作家在写作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是有一个读者在旁边的,他一边写一边在和心里的读者交流。所以写作,尤其是像我这样随心所欲的写作,其实是不孤单的。与同人说话极其相似。有说话想起今天对小孙的发火。学校要节省能源,将两个小办公室合为一个大办公室,这就需要将网线从原来的一楼迁移到现在的二楼。小孙说,小石也不管,什么男爷们,像杨二嫂拿了狗气煞一样自以为功地拿了两根网线到二楼。她问我这活可会干,我说不会。我看见她很淑女地将两根网线伸开,像是伸开睡熟的孩子的胳膊那样温柔缓慢。因为我不会连接网线,所以就打算在旁边打杂。我打杂的表情启发了她,“下去拿网线。”
既然不会干,还是懂得心甘情愿听人安排的。我下去将四根网线连同我的瑜伽垫子还有一把剪指刀一并拿上来。这三样东西使我很凌乱,因为我很凌乱,东西也很凌乱。四根网线并没有像小那样将其擦净缠好,而是张牙舞爪忠诚地保持着在原来办公室的一贯状态,它们对于突如其来地拆装很懵懂,天气又冷,就像四个高矮不一的老人那样僵直,确切说是“僵曲”。
我一手攥着这四根“僵曲”的网线,一手拖拉着我心爱的瑜伽垫子,手心里还握着小小的剪指刀。网线本来就长短不一,重叠的部分又少,更加的前曲后弓,这就使我看起来更加凌乱,像是散了鞋带一样松松垮垮的很不干练,我好歹将就着邋遢进了办公室。“你将四根网线都拿上来了?”小孙漂亮的眼睛瞪起来传达着她的吃惊。我不清楚这吃惊是夸我能干呢还是嫌我多干了。我答应着顺手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又给我的瑜伽垫子找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又把剪指刀放在我的抽屉里。我的桌子在小孙的里面,小孙站在那里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不坐下。此时此刻,我无法安心呆着可是我又无法知道我能做什么。
打杂的只好看着老板的动向。
她拿着一根网线向对面轻微做了一个动作,说:“拿网线。”我原来是和她站在一边的,这时我立即知道我应该走向对面将她手中的线牵引到她指定的地方。我于是走过去。她并没有轻轻叹一口气,只是用眼睛示意着椅子上的“僵曲”说:“是这些网线。”那根明明要被她扔出的网线又在她那里安全着陆了。我没有接到什么,有点空虚有点尴尬。我很不愿意有这种无关紧要的感觉,我很不习惯被命令,尤其是目标不明不白的命令。
我转身气呼呼进了隔壁的办公室找音乐老师跳舞。音乐老师让我等会儿,我就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桌上铺满了网线。“你先别动。”与其说小孙提醒着不如说她吆喝着。我瞥见她的显示器里在放着学习的视频,就跃跃欲试自己的机子——我原以为自己不肯受到他人的影响,其实并不是——我找一根最短的网线插在我的电脑里。小孙从外面风风火火进来:“让你先别动!这些网线不一样长,短的这边用,长的……”“我找了一根最短的。”我说。忍耐。我很憎恶这种被呼来喝去的感觉,我后悔为什么要自己定位成打杂的。
还缺少一根网线,“到楼上去找。”高主任说。没有主语。“我去找?你让我去?!”小孙拿一根指头指着自己的腮或者鼻子颧骨之类,但或者是伸手耸肩,以确定高主任的主语。高主任笑了,自己去找了。我又逃到隔壁去。正巧我们办公室里唯一一位千呼万唤也不出来的男教师也在,他悠闲地靠定桌子站着,我心事重重刚站定,一推门小孙进来了。我确定她要说什么,她的表情先于她的语言,如同闪电先于雷声。她果然说:“奥,在这屋里,高主任去找网线了,也不去找。”好像也没有主语。
“高主任去找不行吗,他是领导他不应该干吗?”她对于我说这样重的话出乎意料,回过头来满怀诚意笑着说:“我没有说你,我说他。”他身为男子汉什么也不管,是不好。
可是我竟然出离愤怒地说:“他也不行!”我绝没有袒护他的意思,我继续说的是——“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怎么那么多毛病!这么点活,谁干不行,高主任是领导他干不行吗!”小孙直接蒙了,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不说话,她背靠着我蹲在炉子旁边砸一根细铁条。
音乐老师劝着我去跳舞。我余怒未消又说了几句,不管小孙在隔壁听不听见。音乐老师问什么事说不值得生气,别生气。但我还是很生气或者很别的,总之好久不能平静。
我在潜意识里很想反叛自己,我跟小孙吵就是在跟以前的自己吵。我恨透了自己那个样子,总是一忍再忍的样子,总是被呼喝的样子,总是很顺从的样子,总是受了委屈不流露的样子……我不想做一个委屈的自己。
下了第二节课,小孙心平气和地说:“你试试你的能不能上去。”我本想回家的,走了几步又回来走向办公室,人家好意,我别辜负了。又觉得自己太火爆。她的性格是不同于我的,这种不同不仅仅是年龄差距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