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龃龉
凤九眉开眼笑地接过谕令，起身就朝寝殿门口走去，还没跨出门槛去，忽又止住脚步回了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脸不解地问：“帝君，重霖是谁？……”
向来随侍在东华帝君左右的忠仆重霖，乍一听寝殿有人唤他的名字，忙从殿门外显出身形，快步迎着凤九走来，拱手朝她一揖道：“小仙便是重霖。帝后有何吩咐？”
“帝……帝后？！”凤九的嗓门儿不由得高了好几度。她马上就晓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失了帝姬仪态，忙稳住神，唇边噙起一丝和缓的微笑，在重霖身边小声嘀咕：“我也曾在你们这里住过些日子，可是从未见过你，想必……你是新来的吧？你家帝君尚未娶妻，哪来的帝后？你在近前伺候帝君，这样基本的功课都不做，竟也没挨罚，帝君的脾气倒是照从前比好了许多。”
凤九回头瞄了一眼在书案旁兀自整理纸笔的东华帝君，只见他面色如常，并未因重霖的称呼而着恼，这才放下心来，将手中的谕令交给重霖，又道：“这是要去洗梧宫一览芳华通传的谕令，劳烦你辛苦一趟。下次可不要叫错了！我是青丘白凤九。”
重霖躬着身，双手接过谕令，朝凤九又一揖：“是！帝后！”
凤九眼见着那个叫重霖的仙官从她手中接过谕令，宝贝一样地捧着，一溜烟儿的跑掉，不免有些为太晨宫的未来烦忧。以往能入太晨宫伺候的仙娥仙官都是优中选优的良才，即稳重又办事机灵。若不追究打碎墨渊上神赠予东华帝君那只茶杯的事，她青丘白凤九勉强算得上良才其中的一个！可她瞧着这个重霖，怎么也不像是资质上好的仙官，脑子似乎不太灵光，腿脚倒是麻利得很。这样的小仙能在帝君身边伺候，莫非重霖是天君他们家亲戚？！
凤九有些疑惑地回到东华帝君书案旁，心中还在疑惑重霖的事。东华帝君将一杯不知何时泡好的香茶递到凤九面前，开口道：“你在太晨宫的那些年，他被派去别处当差，所以你不曾见过他。”
“哦，也难怪……”也难怪他会将她叫成帝后。东华帝君这样清静耿介的神仙，寝殿里竟多出一个女子，自然是要被误会了。凤九将后半截话拦在口中，十分担心东华帝君会因这么小一个错处，去惩罚重霖。毕竟在尊神跟前效力的机会十分难得，这份差事还是轻易丢不得的。
东华帝君将凤九喝过的茶杯接过来搁在一旁，又替她捋了捋鬓发，问道：“今日醒来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本君看着你倒是大好了。”
凤九点点头：“确实好了。只是睡了这几日，身上没什么力气。想来这次多亏了沧夷神君的救命之恩，又得益于他不远千里去寻回了护魂草。帝君将我带来太晨宫，我还没来得及当面向沧夷神君道谢，也不知他会不会怪罪我。”
听闻凤九讨论起沧夷神君，东华帝君渐渐敛起唇边的笑意，开口之际，话音中透着一丝冷意和嘲讽的味道：“你倒是还一直想着他，若本君没猜错的话，你日后还要追着沧夷去报恩吧……”
凤九听出了那话中嘲讽的意味，毫不示弱地微扬起下巴说道：“他救了我，我理当回报。哪有白白受人恩惠的道理？倒是帝君，定是担忧自己被术法反噬，才匆匆忙忙将我从沧夷神君那里带回太晨宫，都来不及让我跟他告个别。”
“那又怎样？本君做什么，还要同别人商量？……在你眼里，他就那么好吗？你很喜欢他？”东华帝君左手随意地从案上拿起了一本校对了一半的佛经端在面前，右手握成拳抵在紫檀扶臂上。
东华帝君的一席话原本将凤九气得柳眉倒竖，忽又提起沧夷神君的好，凤九瞬间柔和了眉眼，回想着那日片刻间的相谈甚欢，十分愉悦，仿佛心中拨云见日，照进了阳光一般：“他人是不错，性子极好，点子也多，又很懂厨艺……待过了这两个月，真要单独去会会他，切磋一番。”
“你想得倒长远！但愿他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东华帝君不再理会凤九，只专心倚在扶臂上继续校对佛经。
凤九听着东华帝君话里有话的样子，不免替沧夷神君担了些心：“沧夷神君是何时得罪了帝君吗？帝君似乎要故意同他过不去似的。”
“同他过不去？！……嗯！除了这个，本君也没什么其他的爱好了。”东华帝君连眼皮也懒得抬，他早已厌烦透了讨论沧夷这个话题。
凤九气结，赌气起身朝寝殿外走去。碰巧重霖刚从洗梧宫传谕回来，顺便端了一碗熬好的药汁送进寝殿里。重霖是个十分乖觉的忠仆，一见凤九气呼呼地走出来，便猜到定是二人言语上起了争执。重霖忙上前施礼，顺便拦一拦她，好给自家帝君一个追出来讲和的机会：“帝后慢行一步，这是为您熬的药汁，刚刚晾得冷热适口。”
凤九正在气头上，又听闻重霖唤她“帝后”，也不等他话说完，就打断了他：“重霖，你的名字我听了一遍就记住了，为何我跟你说我不是你家帝后，你却记不住？”凤九有些同情地望着他，这样的资质，怎么在太晨宫当差？
凤九将他拉至殿外的角落里，打算推心置腹地劝劝他：“我过去也在太晨宫当过一阵子仙娥，太晨宫的差事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家帝君的脾气你不清楚，但外界的传闻你总多少听过一些吧？实在没听过你去问问司命星君也好。这里的规矩严苛得很，你总是这样莽撞，早晚是要把你丢到下界仙山里受罚的。你得罪了我不打紧，我这个人不记仇，很好说话。”凤九抬手指了指殿内的方向：“但是你家帝君不尽然。我劝你不如辞了这里，去别的仙府另谋个轻省的差事做做，虽比不得太晨宫的名号响亮，却也不至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凤九一番言论下来，重霖已然懵了，双手颤颤巍巍地端着托盘，碗里的药汁也洒了一些出来。重霖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闹了半天，他家帝君对这个青丘小帝姬是一厢情愿。重霖大气儿都不敢喘……
跟了东华帝君十几万年，近些日子重霖格外看不懂他家帝君：数十万年独居三清幻境菩提净土的尊神，只须臾十载，弹指一挥，竟为他自己寻了个刚刚年满三万岁的帝后；为了救活这个小帝后，他家帝君赔上了一身法力和修为，前些时日更有“入赘青丘”的势头；小帝后失踪，他家帝君急红了眼，太晨宫险些将四海八荒翻了个遍，当年神魔大战中也不见他着过急。兴许帝君这次是动了真格的。
重霖有些头疼。刚刚闹的这一出，分明是帝君开罪了小帝后，老神仙估计是一时拉不下脸来求和。小帝后又一副身处状况之外的样子，懵懵懂懂，反倒嫌他资质平庸，劝他趁早撂挑子。眼下情况复杂，还真是难办！
重霖恪守着礼法，哆里哆嗦地将托盘又往凤九面前举了举，思忖片刻道：“帝后的话小仙记下了。帝后大病初愈，药还是该按时吃的，都该凉了。”
凤九挫败地翻了个白眼，觉得刚刚那番话，是白劝他了。凤九挥挥手，朝挡住她去路的重霖哀求道：“我已经好了，这药可就免了吧……”
重霖彬彬有礼、锲而不舍，依旧高举托盘躬身挡在凤九身前：“帝后还是喝了吧，不要辜负了帝君的一番苦心。”
"帝后"这称呼十分刺耳，反复纠正无效，凤九无奈之余，也只好由着他。凤九见那托盘里除了一碗药，旁边还费心地替她备了四五样诱人的蜜饯，这番费心待她，她倒是不好意思辜负了。
凤九端起碗来，那药汁乌黑，却泛着星星点点的金光，也不晓得里面加了些什么宝贝，太晨宫后院子里各种珍惜的药草倒是种了不少。凤九一口将药汁灌下，又苦又腥的味道一下子就将她的眼泪逼了出来。此时此刻，这太晨宫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凤九捂着嘴巴夺步而出，刚跨过宫门口高高的门槛，就在拐角处撞上了一个软软糯糯的物事。几日病下来凤九依旧有些头晕目眩，腿脚发软，眼下更是被撞得七荤八素。还未看清撞上的是个啥，就听见一声尖叫，刺破耳膜：“凤九姐姐，你这几日跑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这几日东华哥哥红杏出墙了！！！”
首发于2018-01-18
修改于2019-04-01
